戚竹默默地听着,等到林妙弦说完,她才轻声开口:
“可弟子自幼生活在昆嵛山中,从未下山为百姓除魔镇妖。我是修行之人,将来就算是位列仙班、也应该为百姓造福。如今只为了自己的法术修习而两耳不闻窗外事,实在是愧为昆嵛派的大弟子。”
林妙弦听她语气坚定,没有要退让的意思,不由地叹道:
“你虽然外表温和,但内心里却是一个极其倔强的。也罢,我给你半年的时间,让你去山下。”
戚竹一听之后立马有些欣喜的情绪浮现在眼睛中,但林妙弦却接着说道:
“但是一旦被为师发现了有什么会扰乱你修习的事情,你要立刻回到门派。而且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为师就算是绑、也会把你绑回来。”
虽然这话说的有些狠,但戚竹也知道、这是师尊在保护她。于是她连忙点头:
“还请师尊放心,弟子不会给师尊惹麻烦的。”
林妙弦叹了口气:
“你给不给为师惹麻烦,为师其实不在意。只要你别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就是对为师莫大的报答了。”
眼前的画面,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又开始模糊。渐渐地迷雾又蔓延开来,站在旁边看着事情发展的夜淇看着这朦胧的一切,不由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林妙弦这种教育徒弟的方法,我倒真是头一次见。”
奉泽却转头说道:
“其实林妙弦也不能说错了。戚竹如今是个以心为家的世外之人,求的是超脱,享的是人间至乐。若是真的按照林妙弦的想法,她在凡间时将身心投入修行之中,少年得志,飞升为仙,得一独居仙山进行修习,做神仙的又不愁吃喝,自然能安享一辈子清净。只可惜……”
夜淇刚听着奉泽为戚竹展望美好未来,他却突然来了个转折,不由地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连忙问道:
“只可惜什么?”
奉泽微微摇头:
“只可惜超脱尘世这种东西,并不是人人能得的。少年人妄想超脱尘世,那是未经世事的单纯;只有经历过一切坎坷、看轻一切纷争而修炼的淡然,才是真正稳定的超脱。戚竹这样……不过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精致奇女子罢了。”
他的话,让夜淇更不是滋味了。她再次看向迷雾之中,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经历,自嘲地说道:
“是呀,所有人都需要长大的。有的人是摔打着长大,有的人是涅盘重生,有的人是死于黎明之前。我从前何尝不是单纯地怨怼着一切,现在想想,真的挺可笑的。”
她说这些不过是感慨一下自己从前干过的蠢事,却没想到,一双温暖的手在这个时候突然握紧了她的手。温柔的声音又一次地在耳边响起:
“你不一样。”
夜淇的心跳,在这个时候似乎有些快,她努力地让自己面不改色:
“怎么就不一样了?”
奉泽一双眼睛认真地看向夜淇,一字一句说道:
“没有人敢说,经历过你经历过的一切后,还不会产生任何怨怼。更何况当时你的体内还有幻冥石……”
伸出另一只手抚了抚夜淇的头发,格外温柔:
“我的阿夜是这个世界上最纯良的女孩子,没有什么能引你走向深渊。”
夜淇微微抬头,与奉泽对视,轻声说道:
“其实我也曾经在深渊的边缘徘徊过,但是,却被你、被卫陶、被魔界的那些战友、被许许多多人对我的爱给拉了回来。”
“或许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走向深渊的可能,也总有愿意拉他一把的人。亲人也好,陌生人也罢,都在那里,只是看他有没有回头发现而已。”
奉泽的脸上浮现了一个恬然的微笑,他轻轻俯下头,在夜淇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夜淇的脸微微一红,低下头来说道:
“你都被困在幻境里了还对我动手动脚的,真有那个闲心。”
奉泽又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道:
“你都欠了我三年的同床共枕了,我这不过是要点儿小利息。”
夜淇的脸,“腾”地就红了。她咬了咬嘴唇,别过脸去,看着眼前渐渐散掉的迷雾,连忙找别的话题:
“这个雾快散开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事情。”
奉泽感受到了她的逃避,一边笑着无奈摇头,一边说道:
“总归是不要抱太好的期望的,既然有了这样一个幻境,自然会是有什么让人唏嘘的事情发生。”
他的话音刚落,眼前的幻境就清晰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不再是秦国王都,也不是昆嵛山,而是一个破落的村子。粗布短衫的农人们背着筐篓,扛着锄头,走在乡间的道路上。烈日炎炎,却没有人停下来耕作的动作,豆大的汗珠垂落到地面上,化作来年庄稼的饱满。
一个妇人擦了擦汗,转过身来拿放在一旁的水壶。却无意间瞥到了在隔壁田埂上坐着的一个身穿黑布衣裳的背影,不由地对正在耕作的丈夫说道:
“这个后生怎么整日里不好好干活,十次看见他有五六次都在这里坐着看闲书。”
丈夫停下耕作,同样转过头看那个背影。看清了那个人之后,嘲笑道:
“哦,这不是韩家那个小伙子吗。这家伙原本可是晋国的世家公子呢。家里犯了事,全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他运气好,逃到了我们秦国,却改不了大少爷的脾性,整日里读他把两本破书,大半夜舞刀弄枪的,还说什么志在封侯入相。”
妇人也摇了摇头:
“还封侯入相呢。他这样的跟被赶出去的丧家狗有什么分别,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观察着幻境的夜淇在看到那个背影的时候已经有些觉得眼熟了,当听到“韩家那小子”时,是彻底确定了:
“是韩魂。”
奉泽微微转脸看她:
“你对他倒是挺熟悉的。”
夜淇没想到这是个坑,顺着奉泽的话说了下去:
“当然了,我与他相处的时间长嘛,自然要熟悉一点儿。”
奉泽奸计得逞地一挑眉,说道:
“相处时间长了不起啊。”
夜淇这个时候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奉泽的坑,鉴于这个平日里温温和和的男人这辈子没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夜淇有点儿恼火地说道:
“哎呀,你脾气还挺大呀,长本事了。”
说到这里,夜淇终于觉得眼前的一切有点儿眼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