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知晓了真相,那一刻我难以置信。她明明是如此善良的人,为何上天待她如此不公,为何她要承担本不属于她的一切?我忿忿不平,却无计可施。我不过是一介书生,她不过是一位弱女子,以我们的实力,与那些人相拼,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倘若那些人一直找不到想要的东西,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事?就在我孤立无援之时,秣房给了我一条路,一条踏上便再无回头的不归路。
我加入了秣房,秣房答应我保护叶氏以及我的家人,不过前提是我必须彻底脱离以前的身份。我想了很多种办法,唯有诈死之策最为妥当,但这也会产生一个不好的结果。我再三权衡,犹豫不决。我不知道这样做会给她带来多大的伤害?她会不会一时想不通,做出一些傻事?可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若再不做决定,那秣房便会撤掉对叶氏、李氏的保护。
当我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今生我和她再无可能!但我不后悔,哪怕她会因此事而记恨我,哪怕她一辈子都不原谅我,我也不后悔!有句话说得好,相见不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我只要知道她无恙便好了!或许当初的我无法体会这句话的深意,但那一刻我明白了,有的爱不是紧紧攥在手里,而是懂得放手。
大婚之夜,我抛下了她,独自离去,让她沦为村里人的笑柄不说,甚至被我的家人扫地出门,这些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可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她的父母竟会因此事而郁抑归终,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哪怕我不愿相信,也改变不了事实。
我伤透了她的心,害得她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种无动于衷的感觉,有多么压抑,有多么痛苦,除了我自己,没有谁能理解。我还有我自己的任务,这副残躯已许给秣房,我再也不是李义山,即便我想施以援手,秣房也一定会阻止!这便是秣房,只要不阻碍计划的进行,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什么保朝堂之无虞,万民之无忧,江山之百年矣,不过是说说罢了!
那一日清晨,我重游故地,走过和她以前走过的路,看过和她以前看过的景。在那个我们相依相偎的竹亭,我留下了一封信和一部琴,为的不是乞求她的原谅,而是让她记恨我,唯有如此她才不会动轻生的念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恨不知所终,刻骨而铭心。仇恨有时候也是支撑他人活下去的动力。她越是恨我,我越是欣慰,至少她还活着,这对我来说,足矣!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我对得起天下人,唯独对不起她,这是我一生的遗憾。以前我或许看错了秣房,但现在我明白了秣房的苦衷——有的罪不会消失,有的事非做不可!花有重开的那日,人却无重逢的时候。此生入秣房,爱矣痛矣,惟无憾矣!再见了我的爱人,再见了我爱的人……
这本卷宗仅记录了这些,至于那位琴师的身份,叶家究竟藏有什么秘密,李义山和秣房的交易,卷宗里皆未提及。怪不得明哲说他只是知道李义山的部分过往,至于这背后究竟藏有什么秘密,单凭这本卷宗是看不出的,只能从字里行间推断出,藏在背后的秘密恐怕不简单!
韵儿猜的不错,李义山确实是故意留下那封信,为的便是刺激叶梦然,加深叶梦然对他的仇恨,唯有如此叶梦然一心想报仇雪耻,方不会做出冲动之事,也是靠着此等仇恨,叶梦然才坚持到了今日。但是有所愿必有所付出,李义山在叶梦然绝望之际给了她复仇的种子,给了她活下去的理由,这颗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仇恨终会蒙蔽她的善良,他对她不可言说的爱意,在她眼中或许什么都不是,反而招致仇恨。
韵儿看罢这本卷宗,心中五味杂陈。她理解李义山的一番苦心,但也为叶梦然感到不值。李义山选在什么时间不好,偏偏选在他们大婚的日子,这个日子对叶梦然何其重要!他明知这样做会给叶梦然带来不可挽回的伤害,可他还是这么做了!即便他真的救了叶梦然一命,但叶梦然家破人亡、沦落至此,还不是他一手造成的吗?还有秣房,不知打的什么算盘,居然把李义山拉了进来,还交给他一项不可告人的任务!就目前来看,卷宗里没有详细记载他受命的任务,但这明摆着是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弄不好十有八九要丢掉性命,不然李义山也不会在结尾说,再见了我的爱人,再见了我爱的人……他先前明明讨厌秣房的墨守成规,为何在结尾突然改变了先前的态度,由厌恶转变为理解?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卷宗里记载的就只有这么多,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韵儿阖上了卷宗,把目光投向了一旁处理文案的仆役。他们在这里整理卷宗文案不知过了多少年,一定非常了解秣房的情况,或许能从他们身上获得一些线索。
韵儿走了过去,本想打个招呼,却不料自己还没开口,仆役便先问:“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问一下,这本卷宗记载上的人,可是情报部的章事?”
章事、仆役皆为职位之称,乃情报部的职位分化,最高长官为章事,其次为事中,处理情报的低位职员便被称作仆役。监察台的职位相差无几,最高长官为书令,其次为侍郎,最下面的职员亦被称作仆役。刺杀课不同于前两者,它不设最高长官,只有一位首席,其余人按照高中低三等阶级排位。
“小姐手里拿的卷宗乃甲子五一九二卷,记载的应是情报部的前任章事李义山先生。”
他仅仅是看了一眼卷宗上的编号,便认出了卷宗里所记载的人,不愧是仆役,对秣房的这些陈年往事还真是了如指掌。
“关乎此人,你们知道多少?”
“回小姐,我等仅知李义山先生乃前任章事,文书功底堪称是情报部历代章事中最为出色的,但很不幸,在三年前的一场行动中,李义山先生不幸遇害。记载他平生功绩的卷宗全都收藏于此,若小姐需要查看,我等可为小姐代劳!”此人倒是耿直,韵儿问啥,他便答啥,一点也不含糊。
“我不需要查看他的平生功绩,我只想看记载他生平的卷宗,最好包含他的过去和加入秣房之后他到底做了哪些事!”
“很抱歉小姐,少主特意嘱咐过我们,万不可将此事告知小姐,还请小姐见谅!”
韵儿睁大眼睛,一脸茫然地问:“少主是哪一位?”
“小姐莫不是跟我等说笑?方才陪在小姐身边的那位公子,不正是小姐的兄长吗?”
“你的意思是说明哲?他是我哥?”韵儿简直不敢相信。
“吼那么大声干嘛?不知道的又以为你发火了!”明哲顺着楼梯走了下来。
“少主!”他们看见明哲,不约而同地行礼问候。
明哲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这里交给我就行,你们退下吧!”
这群人很听话,看见明哲的手势,便自觉退下。
“不是说好不闹吗?为何我一走,你的火气便上来了?”
韵儿用手指着明哲,不悦道:“你还好意思问!这都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吗?明哲,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跟他们说你是我哥?”
“原来是这事!”明哲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右胳膊肘放在桌上,头靠在手腕上,左手轻轻敲打桌面,“我手持相令,总得给一个理由吧?”
“那你也不能冒充啊!平白无故便多了个哥哥,这事若是传出去,你叫我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