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
洛阳夜雨,繁华阑珊。绵绵细雨,似斩不断的情丝,牵引多少人的心绪;街上的油纸伞,似漂泊的船帆,在雨雾中渐行渐远。斜雨清风,沐浴人间。湖畔的翠柳,摇曳风中,翩翩起舞;晶莹的雨珠划过树梢,落入湖中,泛起层层涟漪。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轻盈的雨滴,似飘忽的雾,白茫茫的,扑面而来,轻轻濡湿衣裳。雨声是淅淅沥沥的,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地上腾起的烟雾,似飘曳的薄纱,遮住夜雨的柔美。熙悦身上曼珠沙华的幽香,沁人心扉,予人慰藉。撑着油纸伞,伫立湖畔,望着细雨绵绵,听着淅淅沥沥,淡淡花香,冥冥夜色,佳人在侧,四美俱成。
“不回去躲雨,你还站在这儿干嘛?”熙悦抱怨道。
明哲撑着油纸伞,望着湖中的涟漪,“难得只有我们两个人,姑且陪我说说话吧!”
熙悦神情严肃,“你到底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莫非遇到什么难事了?”
明哲摇摇头,泯然一笑,“如果我遇到什么难事了,我宁愿一个人承担,也不愿连累你。”
熙悦鼓气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瞧不起我?”
“别误会,我不是瞧不起你,只是觉得你帮我太多了。一路走来,如果没有你,我不知能否坚持到现在。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却不知如何补偿你。一味亏欠你,于心不忍。”明哲道明心声。
“算你还有点良心!”熙悦欣慰一笑。
明哲沉默许久,呼出一口浊气,“熙悦,你觉得我做的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为了完成他的遗志,倾尽所有,意义何在?我并不打算放弃,只是有些迷茫。自从遇见他,我整个人都变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熙悦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没好气道:“好你个明哲,把难题丢给我,我去问谁?”
“除了鸢儿,你与我相伴的时间最久,我不问你,还能问谁?”明哲浅浅一笑。
“还有一个人比我更了解你!”熙悦望着他,玩味一笑,“你自己!”
明哲自嘲一笑,“如果我知道答案,就不会问你了!”
“心外无物,心外无理。目虽视而所以视者,心也;耳虽听而所以听者,心也;口与四肢虽言动而所以言动者,心也。凡知觉处便是心,身下主宰也。夫万事万物之理不外于心,心明便是天理,吾心澄如明镜,所言所行皆为正义!”
先生游南镇,一友人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关?”先生答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汝心外。”
“吾心澄如明镜,所言所行皆为正义。倘若心中有愧,那我做的这一切不就是恶果?”
熙悦摇摇头,叹气道:“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正义与恶果,只是世人看待是非的立场,重要的是你的心。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工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想好一件事再做,还是做好一件事再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与其纠结这个解不开的问题,不如抛开世俗的眼光,因为当你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掉进了深渊。做一件事,从来不是想好再做,而是知行合一。你怎么知道你做的是不是对的,又怎么知道你做的是不是错的?只有做了,才有对错之分。如果错了,那就找出问题,改正错误;如果对了,那就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这就是知行合一!不要犹豫去做,不要害怕犯错,更不要迷茫。”
明哲不敢相信,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熙悦,“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熙悦吗?这么深刻的道理,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熙悦活动了下筋骨,笑颜以待,“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
“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明哲见势不对,急忙改口:“我就是有点难以置信,这么深刻的道理,那些文学大家,一辈子都想不出来,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你不会悟道了吧?”
“我好歹也是活了几千年的人,这么浅显的道理,我还看不上呢!”熙悦傲气道。
“照你这么说,你是支持我的做法了?”明哲脱口而出。
熙悦刚想开口,脑子一转,发觉了异样,“什么做法?你还瞒了我什么?”
明哲倏然紧张,咽了咽口水,笑道:“哪敢!我心里那点事,你不是都知道吗?”
“也是哦!”熙悦点点头,看似认可了明哲的说法,可下一秒她脸色大变,一脸狐疑,“可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别人不了解你就算了,我还不知道你?你这只狡猾的狐狸,装了一肚子坏水,还不如实招来?”
明哲笑而不语,就这样望着她,任凭熙悦如何折腾,他一个字也不愿说。熙悦一肚子火气,嘟着小嘴,背过身去,不想看见他。明哲也不出言安慰,只是默默为她撑伞。
雨声淅淅沥沥,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小贩收摊回家,酒楼暗淡无光,赌坊灯火通明,乐坊夜夜笙歌,青楼爱意缠绵。卖伞的铺子,生意倒是兴隆。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打乱许多人的计划,繁华的夜市,一下子灯火阑珊。
明哲和熙悦走在空空荡荡的街上,目光所及,皆是暗淡无光。匆匆忙忙的行人,都着急回家,只有他们这种漫无目的的人,才会不慌不忙,悠哉悠哉。
此情此景,勾起了许多回忆。明哲见过的雨景,不知有多少,似乎只要是下雨天,总会有一个人相伴,或许是天意捉弄。明哲见过的雨景,熙悦也见过,但她从不提及。她无意让明哲知晓这些,陪着他看雨的,不只是她,但一定有她。即便她不说,明哲也知道。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熙悦不愿说破,他也心照不宣。
清风斜雨,灯火阑珊。街上冷冷清清,与刚才的繁华相比,云泥之别。但他们就是喜欢这种冷清的场面,不需要喧闹,安安静静就足够了。
恰似那日,临近黄昏,林中泛起了浓浓白雾,天空还下着朦胧细雨,路上除了她再无别人。她独自走着,任由雨水随着眼泪划落,她的衣裳早已被细雨淋湿。
雨越下越大,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但她并未为此所动,心灰意冷,黯然无神,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雷声越来越近,雨也越来越大,浓雾遮住了视线,她没有停下脚步,泥泞玷污了白裙,风呼啸而过,散乱的青丝披在肩上,黛色的眉毛上挂着雨珠。雨落无声,泪流无痕。她站在原地,如凝视深渊般,凝视着前方,一动不动。刹那间,一阵电闪雷鸣后,她不见了踪影。过了许久,雷声散去,雨也停息,落日的余晖照在大地上,将那浓浓白雾尽数散去,揭开薄雾的面纱,回望她所站之地,便会发现前方竟是悬崖!悬崖深不见底,萦绕着白雾,谁也不知悬崖有多深。
一位身穿劲装的少年站在悬崖上,手里拿着一封书信,脸上有泪水划过的痕迹,双目凝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悬崖,眉头紧锁,心中若有所思。他蓦然回头,望向她先前停留的地方,只见旁边有一块石壁,石壁上刻有一行字: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看到这些字,少年一阵心酸,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霎时,一阵强风掠过,一封书信飘落到石碑旁,那位站在悬崖上的少年也不见了踪影。
“这个故事你都讲了好几遍了,听得我耳朵都生茧了!”熙悦一脸嫌弃。
明哲痴笑道:“同样的故事,同样的人,总会有不同的感觉。”
“跳崖的又不是我,我为何要有感觉?感同身受这个词,也不是这么用的!”熙悦理直气壮。
明哲苦笑道:“那么好的气氛,烘托一下不行吗?”
“下雨天,不回客栈躲雨,还有闲心在这儿撑伞夜游,是你想不开,还是我想不开?”
明哲深吸一口气,“你就当陪陪我这个可怜人行吗?”
“那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你叫鸢儿和清寒查案,还把槐序找回来,而今又把韵儿牵扯进来,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中吧?陆明哲,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为了一个虚假的谎言,不惜欺骗自己的内心,你到底还有没有底线了?”
有剑契在,不论明哲心里在想什么,熙悦一看便知,但这一次熙悦什么也没看到。明哲没有隐藏自己的内心,因为他知道哪怕藏得再深,熙悦也能找到。别人都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明哲不一样,他是骗得了别人,也骗得了自己。
“底线是什么?我这人只有下贱,没有底线!”明哲自嘲道:“熙悦,你问我也没有用,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你可以认为这是一种欺骗,反正在你眼中,我应该不是什么好人。”
“看来你挺有自知之明嘛!”熙悦冷哼道。
清风徐来,微雨朦胧。夜色中,细雨如丝绸,轻轻包裹残破的身躯,点亮了夜的凄清,荡漾在碧湖中。夜阑风吹雨,人静心无边。点点微光,映衬高楼,夜色又一次清晰起来。
雨落在脸上,没有刺骨的寒冷,不像北方的风,哪怕是轻轻拂过,也让人瑟瑟发抖。
她唤醒万物,用娇弱的身躯哺育这一方生灵。她不像山涧流水,静谧地流淌于山林之间,不染世间俗尘、不食人间烟火。她于云霄而坠,投入大地的怀抱,纵使粉身碎骨,也浑然无惧。
她掷地有声,淅淅沥沥,绝非沉默者!
细雨在夜色中歌唱,在碧湖中荡漾,在迷茫中指引方向。正是那江南的诗韵,“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正是那般知人心,“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情韵脉脉,关切绵绵,还有那“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多少无言情深,尽在夜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