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寒不敢完全相信他,“清寒还不信,师兄肯定又想到了什么坏点子,不肯告诉清寒。”
“小清寒,师兄能有什么坏点子,我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清寒还是不相信他,那他也没办法了。
“为了我?此话何意?”清寒不解。
明哲目光中带着温柔,“为了你便是为了你,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抛开别的不谈,作为师兄,我可曾亏待过你?”
清寒实在笑不出,“师兄,你又要打感情牌了吗?拜托,你能不能有点新意,哄清寒也用点别的招数,别总是这一招,听得清寒耳朵快起茧了。”
明哲摸了摸后脑勺,不失礼貌地微笑,“我也不想,主要是找不到别的方法,将就着用了!”
“师兄,你够了!”清寒和君影异口同声。
明哲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们先回客栈,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不用等我。”
“师兄又要去哪儿?”
“放心,反正不是去做坏事。
与清寒她们分别后,明哲没有回客栈,而是来到了嫣红阁的后屋。
前面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姑娘们也都去休息了,只有莲姨一人还在幽暗的灯火下,搓衣洗裙。
明哲走近,“莲姨。”
莲姨蓦然回头,“小伙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这儿脏你快走吧!”
明哲由衷称赞:“莲姨,您弹的《出水莲》真好听,我从来没有听过那样好听的筝。”
莲姨微微一愣,“你竟能听出那是《出水莲》,已经好久没人能听懂我在弹什么了。”莲姨默默叹气,“他们只在意绿绮穿了什么裙子,戴了什么花,压根不会有人在意筝。”
“是一个老人家告诉我的,他教我听出了那曲子中有荷塘之景,还说弹这个曲子的人一定有莲花的品性!”
“如此说来,倒是一位不曾谋面的知音了。但我这手啊,洗衣服都洗得变形了,早就跟莲花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明哲望着莲姨被皂角水泡得发白的手,忍不住心疼,“莲姨,您的手是用来弹筝的,这衣服我来帮你洗吧!”
明哲正要动手,却被莲姨拦下,“不用,这些活儿我都做惯了,不碍事!”
“今天的事是我的鲁莽害了您,我帮您做点小事也是应该的。”
“没事,即使你今天不闹事,到了月底他们也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苛扣我的工钱。”莲姨眼睛微微一亮,“不过我倒是真有个事想请你帮帮忙。”
“什么忙您请说!”
“我想弹一首曲子给故友听。但我近来身体不好,不能抱着筝走那么远,所以想请你帮我拿一下筝。”
明哲想都没想,当即答应:“小事一桩!您的筝是放在屋内的桌上吗?我这就去帮您取。”
明哲去屋内取瑶筝,“莲姨,我取来了!这筝可真好看,不过这边上刻的诗句好像看不太清了。”
莲姨轻轻抚过那行模糊的诗句,若有所思,“上面刻的是,小莲未解论心素。狂似钿筝弦底柱。脸边霞散酒初醒,眉上月残人欲去。”
“小莲……说的是您吗?”
莲姨羞赧一笑,“当年我年纪小,有什么心绪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全憋在心里。别人都看不出,唯有他能懂,懂我筝音里的‘狂’,所以为我写下了这首词。”
“那您是要去见这个故人吗?”
莲姨宛然浅笑,“当年繁华盛景,岂止一个故人。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可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动手?”
“无碍,我这位故人就住在离此地不远的桃花坞,去看一眼便好,不会耽搁太久。”
“那好吧!”
明哲跟随莲姨一起去桃花坞。
-----------------
借着微茫的月光,两人来到了桃花坞。
“我这位故友啊,在这桃花深处,最为合适了。她醉酒时总有痴态,与为我们写词的那位故人甚为相契。我们当时都说他们像两个长不大的孩子。有一次她在宴席上多喝了两杯,我们让她歇一会儿,结果一转头她就不见了。你猜后来我们在哪里找到她了?”
明哲猜不出,“在哪里?”
莲姨指着前面那棵桃花树,痴笑道:“她啊,睡卧在花荫下。把满枝的花瓣当作点心吃,后来几天,她的嘴角都染着牡丹的颜色。
明哲放下莲姨的瑶筝,“莲姨,您跟您朋友约的什么时辰啊?天都黑成这样了,怎么她还没有来?”
莲姨笑道:“她啊,已经到了。她就是这桃花!”
明哲不解其意,“莲姨,您的意思是故人不是人,而是这株桃花?”
“小颦若解愁春暮,一笑留春春也住。晚红初减谢池花,新翠已遮琼苑路。”莲姨望着眼前的桃花,“她喜欢春天,更喜欢春天的桃花,所以她死后便葬在这棵桃花树下。几十年过去了,她早已与这绵延的桃花融为一体,一笑留春,将春天永远留住了吧。”
“她叫小苹?那这词……”
“和我的那首词,出自同一人之手。小苹歌喉最是妙曼,她唱起这首词时,连鹂雀都为她驻足。可惜啊,已经很多年没人再唱过这首词了!”
莲姨坐在石凳上,轻抚台上的筝,一首悠扬的曲子响起,花瓣应声而和,蹁跹起舞。
一首曲罢,莲姨眼里隐约有泪光。
“莲姨,您怎么哭了?”
“当年我抚筝,惊鸿伴舞,朝云与小苹轻吟唱和……”莲姨挽了一把泪,“罢了,不提这些旧事了。陪我在这桃花林随便走走吧。”
明哲陪着莲姨过去看看。
“这儿的桃花可真好看,绵延成一片好像粉色的烟霞一样。当年朝云最有气魄,她赏花时总爱念那一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但那样气质昂然的朝云,回了雁门关老家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我早就不奢望能再见到朝云,只希望朝云还好好活着。小苹一心想留住春色,想留住这世间旖旎,但桃花终逝,曲终人散。”莲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几个人,四散流离,小苹万古,朝云不知所踪。唉,正如这满林的桃花,不知要飘零何处啊。”
“好像有人把落花都扫到了一起。”明哲忽然注意到。
“这好像是个桃花冢。应该是哪家的公子或小姐,怜惜落红飘零,特意将它们掩埋,好让它们有个归处。”
“桃花冢?我听过衣冠冢,倒是第一次听到桃花冢这种说法。”
“你没听过也正常,如今盛世将倾,已很少有人有这般雅兴。不过这花冢似乎还未立完,仍有许多落花飘零在外。”
“不如我们帮忙将这花家立完吧!”
“这样也好,难得你有心了。先把落花扫到那个花冢里。”
明哲替前人将未埋的桃花瓣葬好,“莲姨,您好像很了解这花冢,你当年也曾为落花立过花冢?”
莲姨点点头,“正是!当年我们互引为知音,写诗唱词,葬花制笺,也算是尽得风雅了。小苹虽去得早,但如今归去桃花源,也算是风雅中来风雅中去了。而我替人帘后假弹,实在是堕于沟渠了。”
“不是的!莲姨,您不过是迫于生活,您的筝还是那样清越,并没有被污染。”
莲姨泯然一笑,“罢了,不提了,你再用那边的花锄将花冢盖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