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若是小苹和朝云仍在,一定唱得比我俩动情。”莲姨惨然一笑,“第一归来须早……此别朱颜应老……”
“应当早些重逢啊,如今我们都老成了这副模样,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但山伯一直在找你们啊,他定然不会计较你们如今的容貌。”
莲姨摇摇头,“罢了,你就去跟他说我过得很好,只是离开洛阳去别处云游了。不要让他担心……”
“为什么?”明哲很是不解,“近在眼前的机会,就这么放弃了,甘心吗?”
“再见又能如何?我们早已不是当初那副模样,就算认得彼此,心已不似当年。公子,换作是你,当多年不见的故友出现在你眼前,你是见,还是不见?”柳惊鸿把这个难题抛给了明哲。
明哲本想辩解,但一想到身后的清寒,刚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明哲长舒一气,缓缓开口:“我明白您们的意思了,我会向山伯转达您们的意思。”
明哲转身离开,鸢儿和清寒紧跟上去。
“师兄,你要去哪儿?”
“桃花坞,转达莲姨的话。”
“你妥协了?”
“不是妥协,而是明白了莲姨的心意。”
清寒摇摇头,“不,我的意思是,你跟自己妥协了。”
明哲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清寒。
“你宁愿一个人背负一切,也不愿牵连其他人。清寒也好,韵儿也罢,你本不想与我们见面,因为你知道一旦见了,便再也放不下了,你努力说服自己不与我们见面,可命运的安排,半点也不由人。”
明哲脑海中涌现出许多回忆。
汴京茶楼,那一双水灵的眼睛楚楚动人,清澈明亮,无一丝尘埃,犹如一块明玉,晶莹透亮,不染纤尘。他从韵儿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她。虽无言语上的交流,但他明显察觉到,她有话想对自己说。他迟疑了,细细想了片刻,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他不想过问太多尘事,更不想与京城的人有何牵连,何况她的身份乃是丞相千金。与其琐事缠身,不如一走了之,此事就当作恒河一沙,自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不亏欠谁,谁也不犯谁。
虽说他的确欠了韵儿一个人情,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还是要权衡利弊,分清好坏。他的身上背负太多事,任何一件事都能毁掉一个人,使其坠入无尽深渊。韵儿帮了他,他不能恩将仇报。对他来说,最好的报答就是不进入韵儿的生活,作为一位过客,默默走过。
这是他的想法,现实却不一定如他所愿。惊鸿一瞥,百世沦陷,他俩的命运已交织在一起。
应天府,馨山下,清寒走到两人身前,先是行了个礼,然后问:“不知两位少侠于此何为?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我见这位少侠面色不佳,体内真气翻涌,可是受伤了?是否需要我等帮忙?”
清寒与明哲对视的那一刻,两人便已认出彼此。
“无妨,小伤而已!调息一会儿,便好了!多谢姑娘关心!”明哲没有与清寒相认,仅是当作一位过客。
清寒犹豫了一会儿,不知该不该说。她确定眼前之人便是凌云,但她不明白为何凌云不与她相认。
明哲故作不熟,装得有模有样,“姑娘是天师门的人?”
“在下姓顾名清寒,天师门初代弟子,道宗关门弟子!”清寒倒也干脆,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一点也不顾虑眼前之人的善恶,因为对她而言,凌云即是对错。
醉春楼中,清寒一袭白衣胜雪,琼鼻杏眼,一双水灵的眼睛一张一阖,笑靥如花,雪白的肌肤吹弹可破,修长的颈项上挂着一条项链,衣裙上花纹交错,编织成一幅图画。她望着明哲,脸上的笑容耐人寻味。谁能想到堂堂天师门二弟子,居然是听雨阁阁主?
她走到明哲跟前,面带笑容,“不知我应如何称呼阁下?是叫你陆章事好呢,还是叫你师兄?”
明哲轻咳一声,讪讪一笑,“顾阁主说笑啦!陆某可不敢冒充阁主的师兄,在下姓陆名渊字明哲,阁主若不嫌弃,叫我凌云即可。我只是秣房一位微不足道的仆役,可不敢高攀章事之位,还请阁主莫要折煞在下,在下当真担待不起!”
明哲看似谦虚,实则不过是演戏罢了,清寒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师兄,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若不是清寒的师兄,试问世间还有谁能做清寒的师兄?”
明哲继续装糊涂,“清寒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你师兄乃天师门代掌门、道宗大弟子柳庭风,受万人敬仰,可不像我这种无名小卒,只能躲在角落,看着人家在万人面前大放光辉,风光无限!”
清寒才不相信明哲的鬼话,“清寒说过,你是我唯一的师兄,世间所有人都比不上你分毫!柳庭风又如何?他不过是仗着天师门代掌门的身份招摇过市罢,怎能与师兄相提并论?以你的实力,随便一招便可打得他满地找牙,又何必在师妹面前谦虚呢?”
“清寒姑娘,莫要误会!陆某说的句句都是实话,绝无半句假话,陆某虽是无名小卒,不足挂齿,但陆某的为人你大可放心,我若所言有半句假话,那便让我……”明哲突然卡在这里,说不下去,清寒则是抓住机会,冷嘲热讽,“你怎么不接着说了?莫不是还没想好怎么说下去吧?师兄,你不是信誓旦旦说所言绝无半句假话,莫非是你心里有鬼,不敢说下去?师兄,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若不说这些假话,咱们也不用在此多费口舌,你说是吧?”
“小清寒,你的口舌是越来越伶俐了,师兄自愧不如啊!”明哲终是承认了。
往事种种,历历在目,明哲又怎会不明白清寒的意思?
明哲付之一笑,“妥协罢,习惯了。咱们去桃花坞,跟山伯解释清楚吧!”
三人前往桃花坞寻找晏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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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春末,放眼望去,桃花坞中,一片绯红。满枝的桃花,散发出阵阵香味,一阵清风拂过,树枝轻轻晃动,花瓣随风飞舞,飘落到地上,静静的,仿佛于树下歇息。
踏着铺盖花瓣的小路,穿过一片片树林,明哲三人来到了桃花坞的后山。这里有一块空地,一座草屋映入眼帘,草屋旁还有一棵桃树,与桃花坞中其他桃树相比,这棵桃树最为特别,不是因为它的粗壮枝干,而是树枝上挂满了红绸。
明哲向晏几道招手,“山伯!”
晏几道惊喜道:“你们回来啦!可有小莲的下落?”
明哲叹了一口气,“莲姨已经离开洛阳了……”
“你不是说她在找我吗?怎么会又离开洛阳了?”
明哲愣了下,“兴许是有别的事!”
晏几道苦笑一声,“当年如此,而今亦是如此,我们终究四散不相逢……”山伯的情绪忽然有些失控,“可我非常想见她们,我曾给朝云寄了很多信,可她都没有回我。你们过来帮我看看,是不是我这几首词写得不够好?”
明哲展开晏几道的词稿:风有韵,月无痕。暗消魂。拟将幽恨,试写残花,寄与朝云。
“晚见珍珍……疑似朝云……看来山伯太思念故人了,见到谁都觉得像她们。”
“几十年前的烈火烹油,到如今余烬冷烟,我何等冷落,但即使如此……我想起当年与她们唱和的日子,仍觉得是此生最好的时候。”
山伯情绪正上头,忽然听到一声异响。
“谁?”明哲倏然惊觉,赶忙追出去,没想到竟是鸿姨,“鸿姨!您怎么来了?”
柳惊鸿垂下眉目,“我……还是想远远地看他一眼,远远地看一眼就好了。”
晏几道惊喜道:“惊鸿!”
柳惊鸿愣了下,“小山,你……你竟然还能一眼认出我?”
晏几道热泪夺眶,激动难耐,“不管过了多年,你们的眼眸都如当年一样清澈,我又怎会认不出?”
故人相逢,柳惊鸿也抑制不住激动的眼泪,“小山,我们在桃花冢旁埋了一坛桃花酿。”
晏几道连喊几声好,“故人重逢,应有美酒!小友、二位姑娘,咱们一起去!”
明哲先行一步,前往桃花树下挖出桃花酿。
“这桃花酿大有当年的味道,来陪我喝一杯吧!”
几人陪晏几道喝一杯桃花酿,把酒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