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问起来便可说是以游记所书,因地形只为大致,且其中多以武六书为主,与其说是宋代地形图,不如说是以书册、事实为蓝本所创造的大概讲解图罢了。
但是单单看这一整个地形图也足够震撼。
夏安然又拿出了一个红框交给见到这地形图好奇围过来的白锦堂,道“吾观三郎所学甚精,吾已讲无可讲,三郎如此学问,乡试自是不成问题。”
听此夸奖,白玉堂不由赧然,他被夸得极其舒服,便轻咳一声起身揖道“先生过奖,学生还有许多尚且需要学习。”
夏安然点点头,他将漆了红漆的木框递给了白玉堂,“三郎且来看此地形图。”
“孙子有云,战中之重,为道,天,地,将、法。”
“道,帝王之道。”
“将,领兵之将。”
“法,部队之法。”
“此三者我均不知,也无从教导三郎,只有天地二者,尚可一教,三郎且听且问,不必拘束。”
说罢,他便将红框轻轻得搁在了河北河南这一块,见此白玉堂双眸瞪大,随即整个人由懒洋洋转为了精神奕奕的模样,他轻咳一声“我们,来说一下汉末官渡之战。”
白三少一噎,他回头一改方才的盎然表情,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夏安然面不改『色』得抽出了一根竹条,在手中啪得一下敲响。
这一清脆一响让白玉堂一凛,随即认真听了起来。
白玉堂如此态度自然是有原因的,汉末曹『操』和袁绍所打响的这一击官渡之战所在的位置与如今的燕云十六州有一定的重叠,故而初时白玉堂定是以为夏安然要同他讲的就是这燕云十六州。
但是不是。
燕云十六州的屡屡失利问题并不在于指挥,也不在于将领,而是在整个宋朝的军队官僚,以及雄起速度过快的西域和北疆。
北宋仁宗年间的军备绝对不少,甚至可以说是宋朝军备之最,就算和别的朝代比起来数目均是不差,但就算如此,也只是勉强保住了战果,还没能阻止西夏成国。
为何?
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却『插』手,宋朝走路前进,周边国家跳着前进,这才是宋朝北伐屡屡失败的原因,但是这个问题,他不能对小孩说。
夏安然拿出了一个小盘子,上头放了些『插』着小不同颜『色』小旗子的竹签,还有若干颜『色』不同的箭头,他将这些放在了边上“若要习兵,纸上得来终浅,还是要试一试才可,三郎定是知晓官渡之战的故事吧?”
白玉堂点点头,他指尖拨弄着这些小玩具,发现上头除了写了曹和袁之外,还写了一些数字,这是甚?
“官渡之战,曹军以二万克袁军二十万,其原因主要缘故是燃其粮草。”夏安然指了指一同拿来的纸张道“以黄河为界,黄河南为曹,黄河北为袁,你我军备相同,辎重一致,投石器、驴马数量均都一致,三郎不妨同我来重书这一官渡战?”
“好!”白玉堂少年人心『性』,最喜斗武,听到如今此方法又如此有趣,自然欢喜,他接下来细细听了夏安然的比赛方法,又听他说了每一个兵种的特殊作用,还有如何毁粮草的玩法,顿感摩拳擦掌兴致勃勃。
何况他觉得黄河沿岸地形平坦,并无可埋伏之地,此局定为硬碰硬,极其简单,不若大军冲锋即可。
见他如此,夏安然只轻轻一笑,他红框下头的网格展开,虚虚罩在了地图上“如何走棋郎君可是清楚了?”
“自然,还请先生放马而来。”
夏安然目光自他手中的紧攥的小旗子轻轻扫过,嘴唇一勾。
他目光下垂,看向了这一片他熟悉万分的土地“那便,来战罢。”
北宋习惯还是两餐制,也有部分富庶人家或者是较为忙碌的家庭实行三餐,且以晚餐为重。
白家就是如此,一日之中一家人只有晚间才能碰到一起,加上在夏安然习惯是以晚饭为重,在他的带动下白家的厨匠也渐渐将重心放在了晚膳上。
只这一日,餐桌上只有白大哥一个人。
他茕茕孑立片刻后,忍不住拉了人来问。
原来白二少本是来吃饭的,但是他见三少和夏安然都不在,便去找人,谁知就此一去不回。白大少皱皱眉,他自觉家里的二弟和三弟都是靠谱之人,至于夏弟……咳。
不可说。
于是他亦是起身去寻人了。
他两个弟弟和夏安然的所在十分明显,他刚到了院子便听闻了小弟懊恼的声音。
嗯?
白大哥皱皱眉头,他冷静自持高傲的弟弟……怎的会发出这等音调,片刻后他就听到二弟语带笑意“三弟,承让。”
白大哥立刻就冷静了,既然是二弟同三弟比试,那三弟输了便是极为正常的啦!
于是这位兄长轻轻扣了扣门,来开门的是夏安然,室内的两个兄弟正打得火热。
白玉堂的脸颊上被白锦羲执笔又画上了一个叉,叉叉的数量提升到了四个,夏安然的脸颊上也有一个,在左边,白锦羲脸上也有,不过是在右边。
见来敲门的是白锦堂,夏安然顿时尴尬得侧身让人进来。
此时白家两个兄弟正站在堂中,二人都正对着夏安然鼓捣出的游戏地图,白小弟正在一点一点在这张图上拔下自己『插』着的棋子,一边拔一边听白锦羲为他分析每一步的战略意图。
在战争的经验和嗅觉上,白玉堂纵然年少天才,亦是天资过人,但是纸上学兵书都还是缺少了那么几分经验。
但是他的摆阵灵气十足,敢冲敢撞,最初和夏安然对战之时,夏安然便『摸』透了他的脾气,同他玩起了长战线坚守,以物资对抗,他自认不输任何人。
事实上这一种小模型是东汉后朝臣们演练的升级版本,是一个休闲小玩具,这是夏安然做出来给学生们玩的回合制军棋,有东汉如今拥有的几乎所有军种,用简单明了的冷却时间划分每个军种的新进时间。
比如轻骑兵一次可走两格,重步兵两回合走一格等等。
其实并没有精确的科学依据,但是可以给玩游戏的小童大概一个了解,而且就和为什么在初、高中就放置了许多别国大学才会有的教程一样道理,这个游戏的本质就是为了筛选出一部分在军事上有天分的孩子。
也筛选出一部分在军事上完全没有兴趣的孩子。
在后世,这个游戏还有全国联赛,地形图由官方随即定下,每一次都有所不同,地理条件并不仅限于东汉的地形,还会牵涉到贵霜帝国,或者说是西域各国。
当然,其地形不过七八分像,完全像……那是没有的。毕竟我们是爱好和平的大汉,才不做偷偷看别人家地图的事呢。如果相似?纯属巧合,你不相信?那还想咋地?我们亲自派兵过去测量之后画一个准确版的贵方觉得如何?
在东汉谁没玩过这个游戏,就是真的落伍。
夏安然虽然不擅长玩围棋,但是这个他还是玩得不错的。
而夏安然多玩游戏几十年的优势在这里也就保持了四局,当白锦羲弄明白这个游戏怎么玩,以及完全清楚了玩耍的规则之后,夏安然便立刻遭遇到了败北。
不错,白二少脸上的那个叉,正是因为输给了夏安然。
而夏安然脸上的那个叉,也是因为输给了白锦羲。
至于白三少爷脸上的,嗯,就不必多说了,被老师和兄长连翻打击的白三少并未丧失斗志,相反,他在这种前所未有的游戏之中快速得将自己之前在兵书里面学到的知识融入了进来。
虽然游戏是简单的回合制,而夏安然本身也简化了不少,但是其骨架尚存。
其实在东汉这个游戏本身还有一个项目——那便是将士打分。
这一方面会由专业的军人以战场的角度给予评分,这一评分标准便和将士的死亡率以及物资的利用率等方面有关,但是因为这里没有,所以夏安然本以为白玉堂会使用堆砌伤害的方法来赢得游戏。
这是初学者以及外行很容易犯的错误,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一个个数字就只是数字,而不是人命。
他们不会考虑这一局结束后自己剩余的部队又将要如何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获胜,也不会在乎损失如此惨重之后要怎么向主帅交代,于是在被弹劾之前,夏安然刚听曹纯说完这一迹象之后便加了一个无限模式。
此举胜利的方式便是看谁苟得住,也看谁能守得住。
和年轻人解释这一切,生活在相对和平时代的他们不会明白,也无法体会这以一千人为单位的小旗倒下意味着什么,就像现代人告诉你遇难一千人,你也没有概念,唯有告诉你那是一整所学校的人数,方才能够想象那是怎样的惨状一样。
这是和平时代孩子的幸福,也是培养军人的障碍。
然而这本来就是游戏,夏安然也无意将它复杂化。
游戏,就用游戏的方法来解决就是了,没必要上纲上线。
夏安然本还想若是白玉堂真走了歧路当如何教导,但是幸而,白玉堂没有这种想法。
他的布棋以正道为主,也兼守道,攻守兼备,很有大将之风,只是大开大合,很容易让人看透。
看得出他的『性』格便是以直接了当为先,不以利诱,不设陷阱,直来直往。
夏安然在他同白锦羲对战之时便一直在旁观,他敏锐得发现,白玉堂并非是不会阴谋巧计,只是他不屑为之。
这边是少年心『性』。
也是,失去的还不够多。
等到失去过了不想失去的,才会保守起来。
但是这也是为什么大汉当年会使用这些年轻人的缘故,因为他们就是最锋锐的矛。
只若未经过打磨,只怕在刺杀敌众之时,亦容易伤及自身。
夏安然看出来的,白锦羲自然也看了出来。
在白锦堂的旁观之下,白二哥步步紧『逼』,阴谋诱之,阳谋示弱引之,经验浅薄的白三少一时间分不清哪里是真哪里是假,踟蹰不已,最终他还是依照本心行事——攻为上。
其结果便是老巢被抄走,他的脸上又多了一笔。
见此,白大哥忙叫停,让屋内的三个男人赶紧去吃饭,若再不去,便又要热菜了,快过年了,还是莫要让灶间辛劳为好。
白玉堂悻悻然站起,跟在兄长老师背后出了房门,沿途均是沉默不发一言。
见他如此,两位兄长心知小弟自尊受损,便刻意不再讨论此事,而是将话题转至年礼上,翌日再上课时,夏安然便明显发觉白玉堂听课认真了许多,尤其开始对于战争之策来询问。
这亦是在夏老师的意料之中,倒并不会让他感觉骄傲。
倒是白锦羲在夜里常常将这地形图搬到房里放在台上研究着什么,夏安然自不心知肚明。
他对白锦羲了解颇深,即便是时光转变,身份不同、教育不同、眼界也不同,但是这人到底是大汉的勇士,是大汉英勇无敌的威武将军。
夏安然趴在床上,随手『摸』了两把跳上床来的小『奶』豹的『毛』肚肚,他视线紧盯着的便是挑灯模拟排演地形的白锦羲。
他所重点排演的地形,自然是所有宋人心中永痕的一道疤痕,是在被分-裂出去后足足嘶吼了四百余年的土地——燕云十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