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合剌也在,便跟着乌禄一起看。
“陆游是谁?他来过会宁府?“壶浆马首泣遗民”,他看见了?一个没有来过会宁府的酸秀才,凭什么这么说?”合剌质疑道。
“就是,这玩意写得也不真实啊。姐姐,他这算不算是诋毁咱们?要是后世的人看了,会不会觉得大金是个特别无耻的王朝?他是个读书人,怎么能昧着良心撒谎呢?他的诗和事实不符,这不是不尊重历史吗。”乌禄也担心地说道。
文茵迅速地翻阅了一遍诗稿,道:“写诗和写史是两回事。写史讲究的是真实,不掩恶不虚美。但很少有人在写史时能做到完全不夹杂着个人的私心和情感。有什么说什么的史书几乎没有。就连太史公不是也把项羽写成个功败垂成的英雄了吗?项羽火烧阿房宫,让百姓涂炭,哪里算得上是英雄?所以,毫厘不差的历史我们是看不到的。再说写诗写文,文学和历史虽然有关系,但本质上却是两回事。诗文里的故事很多确实都来源于历史和真实的生活,但它未必和真实的历史完全一样。因为文学的特点是灵活自由,给人畅谈想法的空间。人都有活动心思的权力和表达自己见解的自由,就算他的观点很片面甚至偏激,他也一样可以有自己的看法。比如杜甫说过“语不惊人死不休”,这就是他想要表达自己意志的强烈愿望。虽然他的措辞很极端,但你不能不让他说话。你们不是学了白居易的《长恨歌》吗?“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就这几句里边,我觉得只有“从此君王不早朝”有可能是白居易在盩厔县游山玩水时道听途说的真实。至于前边的几句,我不信他就亲眼目睹了杨贵妃的样貌和陪王伴驾的样子。难道玄宗和贵妃在芙蓉帐时,他就在一旁亲眼看着?所以,不要把诗歌之类的文学作品当成历史看。你想求真,那你去看《史记》、《汉书》好了,何必跟些个写诗作文的人咬得急头白脸的?较真求真当然不是坏事,但也得分对象。”
“可这些文人不顾一切地胡说八道、颠倒黑白是会蛊惑民心的。”合剌说道。
“谣言止于智者。世上总有能去伪存真的人。小郎君也不必太焦心。他们的诗作说不定还会激起人们寻求真实历史的意愿呢。”文茵笑道。
宗翰笑道:“其实文茵先生说的那些倒是让我感触颇深。婆卢火还奏报了一件事,他说当地有不少说书的都在讲宋军如何神勇,金军多么无能。特别是我,让他们的大元帅一锤子给砸烂了脑袋,死尸都没人收。”
宗翰的讲述把大家都逗乐了。
如盐说道:“他们都是瞎说的,哥哥别理他们。”
宗翰说道:“这就是文茵先生说的文学的自由灵活性啊。说白了诗文这玩意就是让人抒怀用的,写作的目的是为了表明作者的意愿,而不是为了证明某件事是否真实。你看咱们中国历史上王朝的更迭,为啥总是农民和一些没学问的人在打头阵?因为农民不会写诗,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所以他们必须用改天换地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意愿。我对生活也没啥想法,只盼着它能越来越好。我也不和那些说书的一个锅里吃饭一个炕头睡觉,他们怎么编排我,我都不在乎。只要有一个能懂我的人,我就知足常乐了。是吧,盐儿。”
如盐红着脸说道:“我也不和你一个炕头睡觉啊。”
大家听了又是一阵笑。
宗翰笑道:“既然咱们今天说到写诗作文了,我再给你们念一首诗,你们听听怎么样。风荷柄柄弄清香,轻薄沙禽落又翔。红日西转渔艇散,一川山影暮天凉。这诗写得怎么样?”
合剌说道:“这诗也没写啥呀,不就是山河壮丽,日子悠闲的池塘小景吗?”
“不会是你写的吧?”宗敏笑道。
“我连字都认不全,还写诗呢。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宗翰自嘲道。
如盐听说不是宗翰写的,就放心地点评道:“文如其人。这也就是个酸秀才的矫情之作。”
“酸吗?可人家都说这诗写得空灵飘逸。可能是你欣赏不了吧。”宗翰笑道。
文茵笑道:“依我看,这诗确实一般般,小情小趣,没什么气魄。有人捧他,说明这人很可能身居高位。”
“诶,对了,大人物放个屁都是香的。”乌禄说道:“王爷,这屁是谁放的?”
“咱们都在谈高雅的东西,你怎么说话这么粗俗!”宗敏戳了乌禄的脑袋一指头。
宗翰笑道:“这是齐国土皇帝刘豫的佳作。”
“这么不着边际的文风,是咋做的皇上呀?”乌禄问道。
“他原本在南朝做了几天的小官,朝廷昏庸,他见没出头之日,就学人家归隐了。后来,南朝亡了,他再次出山,想做个乱世英雄。梁王不是去捉赵构了吗,他就献了城。就这么着,梁王相中了他,保着他做了齐国的皇帝。”宗敏解释道。
“这么说,他这人也不咋样啊。他说朝廷昏庸所以才归隐山林。当年南朝有亡国之难时,他有才怎么不出来力挽狂澜呢?现在,康王的小朝廷就在江南,离着他又近,他怎么不去做个开国功臣?靠着献城换荣华富贵的人一定不是个好鸟!汉人总是推崇归隐,我最看不起的就是归隐,无能的人才进山林,做活死人。”乌禄评价道。
注释
本章对陆游和刘豫的诗作评价参考依据为胡传志 《宋金文学的交融与演进》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3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