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江支流在越城附近蜿蜒成温柔曲折的弧度,密布的水网组成了小镇的脉络,青瓦白墙、灯影桨声里,摇漾的是我的童年。
风津是一个小镇,在越城边缘某个县的辖区内,说远不远,真要从越城回去一趟,走高速也要三个多小时。
我一开始想通知爸妈提前做准备,但程嘉溯阻止了我:“我是晚辈,没必要扰得他们不安宁。”
到镇上的时候,才是中午,我想了想,还是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妈,我回来了。”
我妈吓了一跳:“你怎么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我:“……”说好的盼女儿回家,望眼欲穿呢?
“我没事,就是和阿溯一起回家来看看,这会儿已经到家了。”
想来这个总裁的身份对我妈还是有影响力的,她骂我:“你个死丫头,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行了,已经这样么,你把人安排在家坐着,我跟学校请个假,买菜回去。”
我爸在镇上上班,跟妈妈相比,是十分好脾气的人。我一边给他打电话通知自己回来了,一边摸摸包里,然后想起自己回来得着急,没带家里钥匙。
我爸很稳得住,笑呵呵的:“钥匙还在老地方,你自己找。”完全没有要提前回家的意思。
家里是老式的民居,门前种着两株木兰花,一架蔷薇攀缘在粉壁上。蔷薇花期很长,爸爸又侍弄得精心,开得很是令人惊喜。
拨开蔷薇繁茂的叶子,墙上有一个小洞,大门钥匙就放在里头。
程嘉溯看我探险一般,看得十分有趣。说起来那个洞还是我小时候偶然淘气,拿小花铲掏的,后来我妈觉得放钥匙挺方便,就没堵上。
镇子很小,来来去去都是熟人,治安一向十分良好,倒也不怕有人偷了钥匙盗窃。
开门,迎面是小小的天井,青石铺地。昨夜刚下过一场雨,地面上还湿漉漉的,石板缝隙间冒出绒绒的青苔,颇有几分野趣。
天井里也种着许多盆花:君子兰、文竹、茉莉、杜鹃、月季、白菊……开花的没开的,都挨挨挤挤、热热闹闹地靠在一起。
程嘉溯回头从车里搬下来一大堆包装精美适宜送礼的营养品,我看得目瞪口呆:“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就昨晚。”他意味深长地笑笑。
想起昨晚被他逗着说了许多话,我脸红了红,强自镇定着,开了堂屋门请他进去。
屋子里头还是现代化的陈设,爸妈品位都不算差,并没有常见各种辣眼睛的精装,反而尽量贴合了房屋外表的风格,连电器走线都用竹条遮住了,又干净又好看。
招呼程嘉溯坐下,给他倒了杯水,我坐在他对面,在自尊心驱使下发问:“怎么样?”
“很漂亮。”他的语气十分真诚,并未因为简陋而有所嫌弃。
我笑起来:“怎么这么会说话。”
程嘉溯:“我一直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现在看到了,跟我想的很像,就该是这样的地方。”
不等我甜完,他又得寸进尺,“我还想看看你的房间。”
我们的关系都到了这一步,也没有拒绝的必要,我羞了一下,拉着他的手走上楼梯——江南多阴雨,民居多是二层,起居就在上面。
我的房间在二楼东侧,采光与通风最好的一间,就是有点小。
这些年在家住得少,房间里只有一张架子床,书桌、书架和简单的工具。高考期间用过的遮光帘早就换成了曳地的白色纱帘,妈妈早上上班前开了窗户透气,此际白纱正在微风中飘拂,伴随着满院花香,令人沉醉。
程嘉溯走到床边,问我:“我可以坐么?”
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我便点点头,任他坐在床边,打量着小小的闺房。
这间房实在是乏善可陈,倒是书架还有点意思,程嘉溯一伸手就抽出来一本影集。
我才要拦他,他看我一眼:“照片都不让我看么,嗯?”
好吧,我被打败了,干脆坐到他身边,一起翻相册。
开头几页是小学到高中的毕业照,我从小到大,五官出奇地没什么大变化,程嘉溯很轻松就在有些模糊的照片里认出了我,并且加以评论:“越长大,表情越呆滞了。”
我大怒:“你这样的人活该注孤生!”
他眨眨眼,抱住我,长长的睫毛翕动:“你会让我孤独终生么,潼潼?”
又翻了一页,程嘉溯笑出声来。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陷入了巨大的绝望当中……
从这里开始,照片就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了,什么四个月时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什么周岁时哭得满脸泪都不要紧。
惹程嘉溯发笑的那张,我大概才七八个月,被放在一只木盆里,木盆漂在水上,我双手死死抓着木盆边沿,瞪着眼睛,活像一只惊恐的兔子。
程嘉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你现在有时候还会露出这样的眼神,你知道么哈哈哈!”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