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人依旧是腰背都挺得笔直的优雅模样,慢慢脱下驼色大衣,露出牡丹纹样的黑丝绒旗袍,以及旗袍下纤细的小腿来。
刘阿姨赶紧走过去接过大衣挂起来,郑夫人款款走向客厅:“收拾好了再来与我说话。”
程嘉溯脾气也不小,对我和程呦呦道:“继续吃饭,吃完再说。”
程呦呦自有一套生存法则,很会看人眼色,见郑夫人和程嘉溯都神色不善,早吓得不敢出声。
我在郑夫人那里好感度为零,倒不担心她对我怎么样,只是吃火锅的欢乐气氛到底没了。好在我早就吃到七八成饱,见程嘉溯气得脸色铁青,只得软软地安抚他:“这下换我来伺候你,你多少吃一点。”
他胃病好得差不多了,但吃饭不规律总是不太好,哪怕是要和郑夫人去吵架呢,也该有东西垫垫底,才不至于又犯病。
程嘉溯神色稍缓,我给他煮了几颗丸子,又下了些素菜下去。程呦呦大气也不敢出,默默啃完自己碗里那些鱼丸,不敢剩饭。
慢条斯理地吃完饭,程嘉溯才带着我去客厅见郑夫人,程呦呦也静静跟在后面。
郑夫人根本就懒得搭理我,直接谴责她儿子:“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堕落成这样!”
程嘉溯微笑:“请母亲说清楚,我堕落成了什么样?”
郑夫人气得双颊发红,指着我道:“你居然伺候一个女人!我生下你,就是为了让你来讨女人的欢心的吗?嘉溯,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程嘉溯怒极反笑:“那母亲的意思?”
郑夫人喘口气,抚着胸口道:“过几天是你杨伯伯生日,我想着,让你和他家的霏霏见一面。”
“但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呢?你简直不像我儿子,你像……你像你那个下等人的父亲!”她的愤怒简直能把整座别墅烧起来,说话也口不择言起来。
程嘉溯瞳孔一缩,指尖掐进手心里,面上却是波澜不惊,“我是父亲的儿子,自然是像父亲的。”
他其实很清楚郑夫人的意思——程颐和董事长出身农门,在出身世家的郑夫人面前总是低着半头的。尤其是生活习惯方面,郑夫人看不惯董事长的随便,董事长偏觉得郑夫人端着架子,两个人自然过不到一起去。
董事长还好,当年郑夫人随董事长一起回老家,在老家的饭桌上,董事长的双亲用自己吃过饭的筷子给夫人夹菜,夫人一口没动。
那之后没多久,董事长就养了程嘉洄的母亲作外室。
后来,郑夫人撞见过董事长、那个女人还有程嘉洄“一家三口”的相处,他们谁也不嫌弃谁,一家人亲亲热热地互相夹菜,关怀对方多吃一点。
那天,她对着自己最喜欢的生蚝吐了出来。
郑夫人教导程嘉溯的时候,竭力避免他成为董事长那样的人,她欣赏没有烟火气的男人,希望儿子能像自己一样优雅高贵,冰冷不近人情。
然而今天她带着一个好消息来看儿子,却见到我在笑着“你再伺候我一会儿”。当年那个女人对董事长撒娇,说的也是“我喜欢你照顾我”。
她还看到她珍宝一般的儿子挽起袖子,一点也不优雅地在火锅里打捞着食物——火锅由于不雅,从来不会出现在她的食谱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理智完全崩塌了,她觉得程嘉溯完全背离了她的期望。
那不是一顿简单的食物,也不是人们日常交流的方式,而是完完全全的另外一个世界的入侵。
她与董事长三十年的战争,是董事长赢了——凭借他那低贱的血脉,打败了高贵优雅的她。
而在这件事情里起到催化作用的我,一旦被她注意到,就要直面她的怒火,她冲到我面前,高高扬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