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烟花最好的地方便是宫中最高的摘星楼,地处皇宫西北角,高八层,六角形,香楠为底,饰以金漆,每层楼都有一面巨大的五彩琉璃瓦墙,雕栏画栋金碧辉煌,此刻每层的飞檐下都挂满了大红的福禄灯笼,随风摇曳煞是喜庆。站在最高层的凉亭上,众人便可以俯瞰整个皇宫,甚至大半个京城,所以历年来,阖宫上下便都在这里观赏烟花。
皇上自顾自地坐着步辇走在前头,宋远知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不远处。两人一路行来默然无话,幸好有爆竹声遮掩,倒也不算尴尬。
除夕的夜晚还是相当寒冷的,饶是她惯于习武强身,乍地从温暖如春的天璇殿里出来,也不由得被猎猎朔风吹得打了一个哆嗦。她缩了缩脖子,狠狠地吐出一口白气,继而又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地继续跟着他走。
未几,皇上抬了抬手,示意队伍慢些走,等着宋远知跟上来。他倚在步辇的靠背上,转头低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脚伤犯了?”
“多谢皇上关心,远知无碍。”宋远知有些诧异地回道。她的脚在上次西征的时候中了一刀,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所以落下了病根,每逢刮风下雨便会隐隐作痛。但这件事情,她从来没有和皇上提过。不过想想也不稀奇,他贵为皇帝,想知道臣下的任何事情,不都是易如反掌?想到这里,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如今南平国富民强,百姓安乐,宋先生虽一向提倡节俭,但也不必这般委屈自己,也有失我南平国的颜面,高公公,再去传个步辇来。”他笑着吩咐。
“不必劳烦了,摘星楼不远,远知又是习武之人,若是坐着步辇去,只怕更惹人笑话。”她摇头反对道。
“我南平国的宫城里,我看谁敢笑话你?”他嗤笑一声,朝宋远知伸出手,问道:“要么,你上来?”
宋远知的脸嗵地一下就红了,还好夜色深重看不见,她急急地退了两步,避过皇上的手,憋了半天才讷讷地道:“这……这不合规矩……请皇上三思……”
今夜的皇帝,实在是太过反常,让她觉得三分诧异,三份惊喜,三分慌乱,更有一分隐痛。
她能怎么办呢?也许明天他酒醒了,就什么也不记得了,也许他记起今夜的荒诞,只会觉得难堪,反倒更加疏远她。但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将错就错,任凭事态的发展,所以她只能退缩,不让事态发展到他们都不可控的地步去。
“好吧。”他想了想,竟直接从步辇上一跃而下,把一众宫人都吓了一跳,乌泱泱地跪了一地。
“朕坐了一天有些乏了,下来活动活动,你们跪着做什么?”他扬了扬手,又转身看向宋远知,将手中的暖炉递给她:“走吧。”
暖炉套着金丝绒套,温暖而柔软,里面的银丝碳安静地燃烧着,让宋远知有一种错觉,仿佛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让她在朔风里被吹得快失去知觉的双手乃至全身都渐渐活了过来。她僵立了一瞬,抬手示意宫人们起身跟上,自己也小跑几步追了上去。
摘星楼上早已人头攒动,笑语盈盈,一走到楼顶,扑面而来的便是浓郁的脂粉香,见皇上过来,众人忙齐齐跪下行礼。宋远知紧跟在身后,见状忙也退了一步跟着行礼。
他与周冉意是少年结发,两人伉俪情深,恩爱缱绻,所以这么多年,他的后宫极少有别的女子出现,此时此刻能够陪侍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容妃和一个湘嫔,还有就是宋远知了。再有就是一干侍卫太监侍女了,能有幸到摘星楼来观赏烟花,他们自然是极其欣喜的,即便是当着皇上的面,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相视而笑。
皇上环顾了一圈,也不计较他们的小动作,只笑道:“都起来吧。”
“停!”子时一到,便有太监扯长了嗓子喊道,一时其他的烟花便都停了下来,只有远处百姓家的爆竹声还依稀可闻。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越众而出,道:“奴才张老三,今日请呈龙凤呈祥一封,恭祝皇上和皇后娘娘洪福齐天,恩爱不移,请皇上品阅!”
一名锦衣侍卫手执火把,走上对面的高台,点燃了引线。那烟花看起来四四方方,平平无奇,可等到引线烧完,众人才发觉它的神奇之处。
只听晴空一声呼啸,一束拳头大的明黄色火团高高地窜到了空中,“嗵”地一声炸裂开来,化作霞光万点,渐渐地,又聚拢起来,显出一个曼妙的金色身形,先是躯干,再是头尾,继而生出双翼,它瞠目耸冠,凌空展翅,纤长的羽翼穿云而过,摇曳千里,盘桓舞动,分明是一只纯金的凤凰。
“什么味道,像是……牡丹花香?”鼻子最灵的湘嫔率先问道。
“凤凰牡丹,确实是能工巧思,张师傅有心了。”可能是因为周冉意卧病的缘故,他看起来兴致不太高,只是见大家高兴,不忍扫了他们的兴,只装作很喜欢的样子,点头称赞道。
“呀!”金凤忽地一低头,呼啸着向摘星楼飞来,吓得湘嫔惊呼一声,躲到了皇上的身后。
快要接近摘星楼时,金凤又猛地抬头,贴着廊柱直直地飞了上去,双翼大张,覆盖了整片天空。
“湘儿不怕。”皇上反应过来,好笑地点了点缩在他身后的湘嫔的鼻子,“都这么大人了,还这么胆小可怎么行?”
湘嫔嘟了嘟嘴,顺势往他怀里一靠,嗔道:“有皇上保护臣妾,臣妾便不害怕了。”
金凤的光芒渐渐地黯淡了下去,消失在沉沉夜色里,就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里,一条金龙迎空而起,比方才的金凤还要大上数倍,鳞片爪子皆备,翻飞驰骋,倏忽间就是几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