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峥道睁开双眼,在全身上下流淌的气息在一点点消退。到了他这个年纪,无论修炼什么功法都无法延缓衰老的步伐,他的眼睛有些看不清了,远处模模糊糊,近处也模模糊糊,整个世界笼罩在光晕中,让他不由得感慨衰老的可怕。
他想起自己的师傅,上上任游云峰掌门。
师傅在临死前紧紧抓着他的手,因为气息奄奄,所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唯独目光中透露出牛劲似的力量,很倔强。
那双眼睛在告诉他:我不想死。我好怕死。
那时,孙峥道觉得师傅有些可怜,也有些可笑。人活得了这么久,难道不该看淡生死吗?从前的困惑一直留在心中,直至今日终于有了解答。
老人或许不怕死,但怕死前的痛苦。
师傅死前一定很痛苦。他患了不治之症,肌肉晒干的稻谷,一天比一天萎缩,最后只能瘫倒在床上苟延残喘。
孙峥道看着以前高大的师傅逐渐变得弱小,像一个蜷缩在母亲肚子的婴孩,直到他在病榻上呼出最后一口薄薄的气。
孙峥道从竹椅上战起,眺望远方,那是历代掌门灵魂的归处,所有人都埋葬在金光璀璨的墓群里,自己也有一天会躺在那里,静静地等待泥土将肉身分解。
孙峥道有时候很理解海云为何那么像成仙。那孩子在最童年无忌的岁月,经历了战乱和奔波,他畏惧死亡,畏惧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
而人皆有一死。
这残忍的真相在年幼的海云心中生根发芽,驱使他奔跑,一直奔跑,直到逃离死亡的魔爪。
人们都说,修道之人心中不得存在业障,否则无法渡过天劫。海云那样子,是否也是一种心魔呢?孙峥道不懂修仙之事,无法解答。
何况,现在根本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海云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这让云淡风轻的老掌门难得地感到焦躁。
眼看颂仙会如火如荼进行着,如果海云还在门派中,他应该在主场大展身手,让京城的将军们认识这位冉冉升起的剑道新星,他的仕途将一路平坦,再过两三年,定能在北方平定蛮夷、征服远西的战场上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
可是他不在。
叮叮当当的剑击、刀碰、戟舞……
各种声响传遍了游云峰,颂仙会越是热闹,孙峥道越发感到孤寂。
他扶着座椅扶手缓慢向前走,脚下是巍峨的山峦。
他所在的高处,能俯瞰到游云峰的各个角落,其中要数东面的矮峰上人最多。
那是一座可以供人攀岩的陡峭山峰,几乎垂坠入地的断面是天然的纵向比武台,在那上面比武,最能展现真本事。
因为,唯有拥有夯实的气功基础,才能在垂直面上如履平地。如果连最基础的内功都不行,别说在上面比武了,就连站着都很困难。
无论是游云本派弟子,还是其他门派的弟子,都喜欢在此挑选对手,以展技艺,是炫技的最佳地点。
现在,那边就聚集了许多人。
男女老少,都抬头仰望矮峰上的两人。
其中一人是游云弟子,使剑。
另一人是古镜门弟子。
古镜门在云梦泽地带相当有名,使镜。
镜子也能成为武器,这种奇技淫巧一直不受江湖人士待见,但古镜门却实实在在把镜子玩出了花样。
古镜门弟子双手的中指与食指间各夹一枚镜子,靠着这两枚镜片,做到真正的“混淆视听”,让人在交手之中不断被错误的视觉镜像引导,迫使对手露出破绽。
孙峥道尽力眯起眼睛,也只能看清个大概。
这场比武充满了内行人才看得懂的细节,角度不同,镜子的内容自然不同,无论是站在下方的看客,还是站在上峰的孙峥道,看到的都不过是冰山一角、以管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