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回到家中后,习惯性的往前院书房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忽然记起今早长子与他说的话,又转身去了内院。
他站在窗外,远远看见冯芊柔坐在炕桌旁,低头看着长子的玩具,手指细细抚摸着,肩膀微微颤抖,好像在哭。
不知怎么的,他好像就退缩了,可一而再再而三的考虑之下,他还是走进了屋内,冯芊柔察觉到脚步声,连忙抽出帕子擦了擦眼泪,她觉得丈夫一定不会喜欢看到她哭。在张承的这件事上,两个人总是存在很多分歧。可张廷已经看到了她的泪水,来不及了。
“崇璟。”她下意识要站起身来,张廷摆手示意她坐下,走上前,轻轻抱住了她。
冯芊柔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不该怪他,他也有他的考量,即使她不理解,可为人妻子,她还记得母亲在她出嫁前对她的叮嘱,一切以丈夫为先,她只能默默把不满藏在心底。
张廷慢慢把她手上的玩具拿开,放到一边,“别看了。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呢,怀了孕不能哭,对孩子不好,你都忘了。”
冯芊柔后知后觉,她不该顾此失彼的,可一想到长子......
张廷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有一两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她大致很快就能忘掉长子的事情。
可事情并不总是如人想的那么顺利,第二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十分虚弱,差点就没有活下来,还好徐太医精通小儿科,精心照料了整整两个月,孩子才安全的度过了这个冬天。从孩子出生开始,冯芊柔便开始心惊胆战,加上长子的事,常常彻夜不眠的看在次子身侧,仿佛一闭眼孩子就咽了气了。她甚至还开始在家中礼佛,吃起了素,用这种方式为次子积德积福。然而长期荤腥不沾,却使她日渐消瘦,面无血色。
张廷觉得她的状况十分病态,可一如从前,如何劝都劝不动。他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个丈夫和父亲做的实在不称职,才会让自己的妻子过分操劳担忧,与此同时,张廷的身体状况也在不知不觉中越变越差,政务和生活的压力,无形中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好像只有在花草围绕的绯烟阁中,给小姑娘授课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一丝丝安宁与放松。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了天熙五年,这一年的开春之时,张廷被一道圣旨升任为了工部侍郎,官居二品,引得无数人眼红嫉妒,包括他的同僚和家人。他大概是国朝升职最快,最年轻的侍郎了。随着手中的权力越大,各种麻烦也接踵而至。初春的时候,冯芊柔再次怀孕了,她的身子十分虚弱,太医曾言这个孩子并不适合留下了,否则这十个月里,乃至今后的几年内,冯芊柔怕是药不能停。张廷知道冯芊柔不会答应把腹中胎儿打掉,也并没有劝说她,只专门请了大夫在府中悉心照料。
随着小清婉逐渐长大,苏淮想要她登上东宫宝座的想法也从未改变,朝中争储之势越发明显,主要就是田家与皇帝之间的拉锯,而张廷身为公主的老师,自然被划为燕贵妃那一派的。
是的,没有大臣相信,身为婴州公主的燕贵妃,其实是最不希望公主成为储君的人。
张廷开始被迫卷进了以田文道为首,和以文若虚为首的两个党派之间的斗争,而事实上,无论是田党还是文党,都不希望福寿公主成为未来的皇帝,只是文党希望利用福寿公主,来约束田皇后和二皇子罢了。
五月中旬,张廷被同僚诬陷贪污了送往云州的救灾银两,被盛怒之下的皇帝革职贬入狱中。这就如一个晴天霹雳,家中的冯芊柔在听闻丈夫贪污的消息后便晕了过去。在太医强救醒来过后,她给岳父写了求救的信件,却久久都没有回音,张老夫人暗示她,张廷为了升官可谓是不择手段,这回终于暴露了,大抵是没得救了,让她不要再去打扰她岳父和几个兄弟了,免得平白牵扯到他们。
从不干涉朝政的静姝也不得已开口向皇帝打听消息,可彼时的苏淮还在气头上,再加上苏淮并不喜欢静姝过多的关心其他的男人,所以并没有和她透露太多。
小清婉在听说老师下狱后,惊讶不已,静姝明白,以张廷的为人,是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背后定是有人要整他。
她头一回希望清婉能够参政,她不会让救下自己和女儿的恩人平白被诬陷,甚至命丧狱中。她对清婉说:“无论老师做了什么,你都要相信他。他是无辜的。”
清婉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当然是相信老师的,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她只是一个小公主,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母妃,女儿想去看看老师。”
静姝很意外,“刑部的大牢阴森森的,还有老鼠,你不怕吗?”
老鼠?老师那样干净温柔的一个人,居然要和老鼠生活在一起,“女儿不怕,女儿带一只猫去就好了。”
静姝欣慰地笑了笑,清婉要比她想象中的坚强的多,清婉也没有随口胡说,她真的抱了一只白色的猫去了刑部大牢,这只猫是乳母给她抓来的,据说抓老鼠可厉害了。
彼时刑部尚书刘卫正在牢里巡视,见福寿公主亲自来了,可谓是吓了一大跳,强作镇定的接待了她。
张廷穿着狱服,坐在阴暗潮湿的牢里,地上除了一层稻草,什么都没有。帝京的冬天很长很冷,他不得不把自己抱成一团取暖。
当牢门打开的时候,他没有什么反应,只等着狱卒抓他起来去审判,可他却听到了往日同僚刘卫的声音:“公主,您请。”
张廷怔了许久,以为自己听错了,待慢慢抬起眼,瞧见披着白狐斗篷的小家伙朝他走来,怀里还抱着一只猫。
“公主殿下。”张廷的声音都是沙哑的,起身就要给她下跪行礼,他如今已不再是她的老师了。
清婉却上前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不用起来,她注意到,老师的腿上还带着镣铐。
“公主千金之躯,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呢?”张廷此刻的心情也只能有震惊来形容了,他不想让她看见他这般落魄的样子,他还记得他曾暗暗决定要塑造一个威严的先生形象,这样小家伙才会听他的话。
清婉闻言,却转过头看向门口呆滞的刘卫,问道:“刘大人,本公主不能来这看看老师吗?”
刘卫忽然被发问,有点反应不过来,匆忙地点了点头,“公主自然是能来的。”
“你看,”清婉调皮地向张廷眨了眨眼睛,说,“您看,刘大人都说了我可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