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姥爷被严肃处理了。没有人知道姥爷到底在哪个部队里、到底在干什么,但那只是因为村民见识有限,而不代表姥爷本身不显赫。毫无疑问,姥爷当初在部队里本应该前程远大,但这一次处理却断送了他大半的从军前程——至少理论上应该是这个样子。
而实际上,处理意见很快下达了:罚姥爷在家思过半年,不得去连队报到——杨绮忽然觉得姥爷跟的那个首长真的很够意思,明摆着是在袒护姥爷、庇护这个家庭。不知道那个首长到底是谁,如果尚在人世,应该报答一下。
这半年中,姥爷坐镇家里,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如同擎天柱一般撑起了一片清朗的天空。不仅如此,姥爷和姥姥努力了一下,竟然又怀上了一个,想来这便是舅舅的由来了。
半年的时间一晃而过,文-革的时间却足足十年。不论再怎么不舍,姥爷又回部队报道了,村里还是只剩下母女三人。不过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说到底与外界的联系很稀疏。红色的革命在全国燃起了疯狂的火,这个小山村里的革命卫士却只能通过收音机收到点滴消息,并不能真的取得什么力量上的支援。
那些忙着闹革命的“大人物”们,没工夫理会这么个犄角旮旯。
所以,一个敢动刀子剁人耳朵的姥爷,成了全村革命卫士都惹不起的活阎王。一只耳教训在前,姥爷余威犹在,即便他人走了,也很少有人敢直接对这母女三人下手。
但是来明的不行就来阴的,大人不敢上就鼓动着小孩上。生产队里对姥姥的排挤与压迫无处不在,原本是孩子王的两姐妹也一下子孩孩喊打。毕竟能够为王者必然与众不同,而与众不同者却常常游走在被憎恶与被崇拜的边际线上。时代的大手在后面轻轻一推,快乐的生活便似乎一去不复返,记忆的色彩一下子变得无比晦涩。
但自古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熬过了最严酷的寒冬,才能拥有最灿烂的春光。就是在这样的逆境中,锻炼了两人坚韧不拔的性格品质,养成了两人迎难而上的意志气概。这十年是浩劫的十年,也是成长的十年。十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但再大的浩劫也总会过去。时光飞逝、一晃而过,一家人的生活也从最一开始的极度困窘,慢慢缓了过来。
1976年,第十个年头,**********进入了尾声,革命热情消退。疯狂的人们从混乱的迷梦中渐渐醒了过来,曾经鼓吹的那些思潮、主义,其影响力在慢慢减弱。理智在渐渐回归,满目疮痍的国家需要回到正轨。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
1月8日,******总理逝世。
7月6日,朱德总司令逝世。
7月28日,唐山大地震,二十四万人死亡,十六万人受伤。
9月9日,******主席逝世,享年八十三岁。
10月6日,逮捕“******”。同月21日,150万人举行游行,庆祝粉碎******。
持续了十年的**********,到此,结束。
1976年,多灾多难的一年,风云变幻的一年,国运转折的一年。
1976年,两姐妹则都出落的亭亭玉立,学习优异,性情正直。舅舅长成了半大小子,刨地割草,农活干的顺手,学习也没落下。姥爷事业蒸蒸日上,日渐受到重用提拔。姥姥生活平稳,把家庭照顾的得心应手。家里的经济状况也在改善,虽然养着两女一男三个孩子,但财政上并不吃紧。
随着交通条件的改善,山村从彻底的封闭落后,变得开始能够与外界沟通交流。
时不时的姥姥会带着孩子们去镇上赶集、逛庙会,见识新奇有趣的玩意儿,买些美味稀罕的食品。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一切都在预示着这个家庭将回归温暖。记忆世界中的色调重新变得丰富多彩,说明老妈在这个时间的心情也是雀跃的。
但,同样是在1976年,一道突如其来晴天霹雳轰然斩下——苏慕琼,不见了。
1976年四月。
还是四月,依然是四月。
那一日,春光灿烂,阳光明媚。那一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那一日,阴云散尽,旭日东升。那一日,家家户户从长期的料峭春寒中缓过神来,纷纷抱着被子出来晾晒一整个冬天积攒的疲乏。那一日,男男女女从长期的精神压抑中缓过神来,开始迎接即将结束的后文-革时代。
阳光总在风雨后,大风大浪即将平息,好日子即将到来,每个人都隐约有这种感应。所以那一日便打心底里带上跃动的笑容,穿上新衣服去赶集、逛庙会。
那一日,怎么看都是个好日子,怎么看都一点问题都没有。
姥姥带着老妈,老妈拉着舅舅,舅舅啃着窝窝头。三口人与苏慕琼挥别,坐着村尾刘大伯的驴车晃晃荡荡的赶往县城。“我给你带吃头(老方言,意思近似“零食”)。”杨绮看到老妈与阿姨作别时隐秘的眨了眨眼,悄悄道:“你就在家好好写作业,等我回来抄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