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人声低喧,钟桓轻轻推开门,做了个入内的手势,那女人便从容走了进来。
待门被阖住,钟桓的脚步声渐远,阮绣芸才解开领口的璎珞绳结,取下斗篷帽兜,露出被雨水轻微凌虐过的白皙面容来,她将垂在额际的两绺湿发略一打理,眸光一转定定注视曲伯尧。
而曲伯尧此时却并未将视线放在她身上,手里正捻着一枚棋子,望着案上一局棋冥思苦想踌躇难下。
阮绣芸瞩了他半晌,见他仍不分神回眸来顾她,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朝他挪去,斗篷下沿垂落的水珠像霏霏细雨一样滴滴淋淋地打着光滑如镜的地面。她来到他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髻边斜斜高插的一支蝶钗玲珑坠伴着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大幅摇晃了几下,她音声一发便带了三分哭腔:“相爷,阮家如今已经走投无路,绣芸无计可施,才斗胆来求相爷救救我父亲。”
曲伯尧方施施然转过脸来顾她,眼前的女人脸上正梨花带雨,没有上妆却已泪痕阑干了。
瑽瑢一声他丢下手中的棋子,伸出一只手来叩住了她的手腕拉人,“地上凉,别跪着。”
阮绣芸却依旧低泣不止,身子也开始一顿一顿地抽搐,快被扶起的身子突然又重重沉了下来,顷刻间情绪如蓄势而发的山洪对他暴发:“求相爷救救我父亲!他真的没有指使那人去行刺陛下,郑府都被抄了,我父亲怎么可能还保留着与郑相国有关的东西,那书信是被人栽赃嫁祸的。”
他回:“令尊的事我早已知晓,共事了一段时日,我也晓得令尊的为人,我岂会见死不救?”
“那,那相爷打算如何救?”她忙激动地追问,下一刻却看到他微微拧成小山的浓眉,心底燃起的火苗又渐渐黯淡下去。
“昨日刑部审理的结果一出,我便上书为令尊说情,却惹得陛下不悦;我是从相国府出来的,陛下本就忌惮于我,若频频上书呈情,只怕会适得其反,徒添陛下对令尊的猜忌了。”他神色十分愧疚,爱莫能助地盯着她说,“芸娘,不是我见死不救,我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阮绣芸一听,两行热泪滚滚淌落,颓然坐在地上,还是不依不饶地抓着他的衣袖求他,却因哭泣而说得含含糊糊:“不!你一定,一定会有办法的,我求求你,求求你,无论如何要救救我父亲!”
他轻轻喟叹了一声:“办法,亦不是没有,只是......”
“什么办法?”她急切地问,一双晦暗的眸子立刻明亮起来。
“芸娘,”他蹲下身来,眼里满是怜惜和同情,修长的两指微微托起她瘦削的下巴:“你若入了宫,得陛下专宠,兴许能救你父亲......”
阮绣芸哭得浑浊的眼珠立时不再转动,只愣愣地瞪着他,良久,动了动唇:“我入宫?真的只有入宫一条路可以走吗?相爷真的要我入宫?”
“是,”他语气逐渐肯定,“入宫是救你父的唯一手段,芸娘要获得陛下的专宠,才能救你父亲。”
阮绣芸敛下眼睫:“可是,虎吟台刺杀案一发,礼部就已将我除了名。”话落,却见他伸了一只手过来,她还是没有任何抵抗力地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被他拉了起来。
“哭泣没有用,”他接住她下颚溜下的一滴滴晶莹的泪珠:“芸娘你且振作起来,回府去准备待选吧,礼部的事就交给我,我一定会想方设法为你弄一个名额。”
阮绣芸轻轻点头:“有劳。”余光一瞥瞥见案上焦着的棋局,心底没由来地涌起一阵失落,突然问了一句:“倘若,绣芸是相爷心尖儿上的人,相爷是不是还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帮绣芸?”
脑中重复闪现出那个女人的身影,他望着阮绣芸泛红的眼睛,重重点了点头,胸前蓦然被狠狠一击,他没有料到阮绣芸会突然扑入他的怀中,撞得他胸口发麻,她将他抱得那样紧,用一个女人望穿秋水的渴望与期待涟涟泣诉:“唯一一次,抱抱我,好吗?”
任她柔肠寸断地漱漱落泪,如何娇弱不胜怜,他的心却始终坚硬得如磐石,风吹雨打纹丝不动,又或许是因为生了根,始终是向往地心的,深深往地心驻扎了千尺,前来撼摇的人纵然精诚所至,也无法开了金石。
终于,他伸了双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她以为他会抱抱自己。却不曾想他那样狠心地将她拉开了,语气虽平和却毫无温度:“芸娘,别这样,隔墙有耳,梁上有目,若在今日落下把柄,日后恐对你不利。”
阮绣芸一时怔愣了,好久才回神擦去面上阑干,转身后又却步回头:“你心尖上的人是郑媱吧?”郑媱二字一脱口便接上他的目光,锃亮锋利得像一柄开光的刀凌空立了起来。
阮绣芸的心往下一沉:“那日,我看见了绣帕上的双夜合。”又苦笑:“我还记得当年相国府的花园里,很多千金小姐们围着郑氏姐妹说笑,有个男人路过时过来见礼,他衣的,是穿结的、粗砺的褐衣,矜贵的娘子们纷纷以千金扇掩口捂面、交头接耳地奚笑,她们言语刻薄地说:‘哪里来的叫花子?从头到脚都泛着一股子穷酸气,这种人也能出入相国府?’就在大家以取笑他寒酸为乐的时候,郑媱却大发雷霆地跳了出来,极力维护那个男人,你还记不记得她当时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