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谓冯氏的龙胎可保,公孙戾也就放下了心来,叮嘱冯氏好生歇息,不顾病恹恹的冯氏的挽留,急匆匆赶往贵妃的永淑宫。刚步入宫外的枫林石道,熏风送来一阵清郁的琴音,公孙戾挥袖止住了欲扬声通禀的曹禺,内侍们便举着舆伞随公孙戾立在了宫门外的绿荫处,细细倾听起里头的人操琴。
琴音低沉,操琴者似郁郁寡欢。公孙戾正凝神倾听,不料绷的一声,琴弦竟断去了。公孙戾迈入宫门,却见贵妃懒懒地倚在香榭的石几上,穿着清凉的翠色薄纱,雪肤香肩若隐若现。
公孙戾屏退了跟来的宫人,疾步走向那秋水为神玉为骨的美人,贵妃凤目一斜,瞧见了他,红唇一努,却负气地把琴儿推至一边,理着丝绦起了身,远远冲他白眼儿时亦是秋波湛湛。公孙戾心弦一动,愈发加快了脚步。
贵妃转了身,莲步珊珊地下了香榭,公孙戾已经迂抄上前使得她一头撞入怀中。那美人身子不稳一个趔趄,公孙戾含笑相扶,贵妃待要挣扎,却被拦腰抱起。
贵妃捶打着他的胸撒气道:“琴弦断了,就知道会见着讨厌的人!”
公孙戾抱她上了香榭,笑道:“弦断知音现,爱妃不应高兴才是么?”
贵妃负气地犟嘴,委屈地似马上要挤出几滴泪来:“臣妾可不敢当,陛下都不信任臣妾了,还以为臣妾要谋害龙嗣,专程派了人来搜臣妾的‘罪证’。”
公孙戾抱她坐在膝上,伸手闲挑琴弦,偶尔凑近她唇边咂啮:“朕在宫外老远就听出爱妃郁郁不乐的心境了,可不是爱妃的知音么?朕若不查清楚,便不能还爱妃一个清白,冯氏也不会相信,继续不依不饶的怕是要与爱妃结下梁子了,若冯氏再郁郁寡欢伤了龙嗣,可就糟糕了呢。”
贵妃冷哼一声:“说到底,陛下还是更在乎龙嗣罢了,冯氏真幸运,臣妾可就没那个福分。”
“朕不许你这么说,”公孙戾呵斥着,阴戾的眸子直勾勾地迫视她道,“伴朕还不至一载,怎的就瞎说这种没福分的胡话了?”他继续挑着琴弦,脸渐渐凑近,眸中的阴冷这才渐渐消失,继而以融融暖意取而代之,“以后再不许说这种话!孩子会有的,朕只喜欢你生的孩子,等你为朕生了儿子,朕马上改立他为太子。”
贵妃有一刹那的失神,他的脸贴上来,挨着她玉石般光滑的脸颊,轻轻摩挲着问她:“听听,朕抚的,是什么曲子?”
觉到他胸膛里惴惴跳动的炽热,贵妃低下眼帘看他的指法,凝神细听,但觉那曲子不似他那种暴戾粗犷的人会弹出来的,反而让她想起了太子勋,第一眼,她就被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吸引了,他立在人群中,翩翩风度与众难同。他曾毫不掩饰他的痴恋,情真意挚对她吟诗:“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蜘蟵。”
........新婚伊始,绾结同心,他也曾为她且奏且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嫁至东宫的第一个中秋,她大胆地弹奏着《神女心》: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奏得慷慨激昂,出神入化,她仿佛成为曲中自由奔放的巫山神女,炽烈而张扬地求爱........水晶帘内,美人簇拥,他兀自灌酒,醉卧在美人膝上,眼神迷离,却自餍自足地沉沉睡去了.......
泪,彻夜的漏声般已不觉滴淋。
幽幽婉婉,曲曲折折,沥沥春情与花争发;切切磋磋,环环回回,喁喁情话靡靡流觞。
贵妃神思恍惚地摇首:“臣妾听不出陛下弹的是什么曲子。”
“《襄王梦》,”公孙戾笑道,“朕就是襄王,爱妃便是神女,朕渴与爱妃,阳台之下,朝朝暮暮.......”
淫|靡的情话听得贵妃脸色煞白,身子蓦然一颓。
“爱妃怎么了?”公孙戾按住琴弦,捧住她苍白渗汗的脸吼问:“哪里不舒服?”
汗滴子珊珊落下,她捧住小腹,眉黛春山痛苦地拧成一团,只断断续续地梦呓般呻|吟:“痛......痛.......”
“太医!快传太医!”
.......
太医额角已经渗出一层细汗,低声回禀公孙戾:“贵妃从前小产过,凤体损耗.......怕是难以再育龙嗣.......”
他强忍着怒意,终是没有发作,挥了挥龙袖屏退室内杂人。静静地凝视她安静的睡颜,她似睡得极沉,沉得无法唤醒,又似睡得极浅,浅得没有鼻息。内心突然涌起一阵深深的恐惧,忙上前执了手。
贵妃苍白的脸上汗泪混杂在一起,如珊瑚累累堆积,翕动着发紫的唇,轻若柳絮般呓语:“别走......别走......”
“朕不走。”他以龙袖擦去她面上泪汗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