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以后程苔还没说话,李姐就扯着嗓子喊:“早上十点有个试镜,剧本发给你了。”还没等程苔说些什么,电话就挂断了。
程苔揉着头发好不容易才坐起来,一看到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几十条未读的微信消息,心里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想着待会儿见面李姐说不定会拍死自己。虽然困得快要睁不开眼,但一想到有试镜,程苔还是努力地起床洗漱。
为了多睡一会,她昨晚连头发都没怎么梳就睡下,一照镜子程苔都要被自己蓬乱的头发吓到。她最不愿意做卷发的造型,弄不好就是金毛狮王。
程苔拖着沉重的身子换好衣服,直到准备穿鞋出门时才发现有大半截洗面奶落在了自己的裤子上。她一下子清醒,赶紧跑去抽纸巾想要擦掉牙膏,但越心急越擦不干净,只能换别的裤子。
不知怎么地,平日里程苔觉得自己满屋子都是可以穿的衣服,今天翻来找去,却怎么也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裤子。无奈之下,她只能随便找一条应付下,好不容易收拾好出门,程苔觉得脑子更乱了。
出了门程苔才发现自己穿的卡其色裤子皱巴巴的,仿佛是很不情愿地被从柜子里拖出来一样。她也觉得穿成这样一看就是没有精气神,可也不在乎。
三十六线演员出门就是事少,省心。穿得很随意就可以出门,完全不用担心被吐槽成时尚杀手,因为根本没几个人认识你。就算是大晚上穿着拖鞋在路边摊撸串也无所谓。
什么偶像包袱,程苔自知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直到出门以后吹吹风,程苔才觉得自己的灵魂回来了。楼下的树苗抽出新芽,点点嫩绿立在枝头。
虽然已经到三月份,但早上还是有些冷。程苔裹着厚外套蹦跳着。接到李姐催促的电话。她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往小区门口挪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坐地铁还是打车去。
程苔在小区里遇见好几个小宝宝。有一个满头小卷毛的孩子坐在婴儿车里,拼命地想要下来。程苔一时兴起,还和他招手。老早之前程苔看着电视里的宝宝就满脸期待地和齐蔓说:“好可爱啊,我将来也要找个有卷发基因的,生个可爱的小卷毛。”
想了一路,她还是决定坐地铁。毕竟早高峰时候的出租车也不比11路快到哪里去。程苔一直幻想未来可以骑着机车在城市里穿梭,但也只是想想。她对自己匮乏的体育细胞很有自知之明。
到了试镜现场,李姐瞥她一眼,就催她去换衣服。
今天来试镜的人比程苔想象得要多。她想不明白,这部剧既不是大制作,也不是热门题材,一个女三号也能吸引这么多人来试镜,混口饭吃真难。不过她很快就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对于她们来试镜的人而言,哪有那么复杂,图的就是拿到这个角色。
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轮到程苔做造型。造型师看都没有看程苔一样,熟练地拿起工具,仿佛快餐店里熟悉流水线的老员工,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直接推出柜台送给顾客。
程苔在路上看了几遍剧本,这次的人物倒也不难,和她以前在大学时的课程作业差不多。虽说古装戏确实是会比较难一点,但程苔对演古装戏并不陌生,她毕业后演的第一部戏就是古装戏。
试镜结束以后,她本想直接就走,但没想到被副导演叫住。
“你过来。”副导演在摄像机旁朝她招招手。
程苔有些疑惑,不知道副导演找她干什么。走过去才明白,副导演是给她看自己刚才那段戏的回放。
程苔站在副导演旁边,和他一起又把刚才试戏的片段看了一遍。
这段戏其实只有五分钟,剧情也很简单,就是一个分别的场景。其实程苔没觉得自己出现了什么大失误,该哭的时候也有眼泪,分别以后也表现出来失落。
正当她不解的时候,副导演忽然按了暂停。
这个场景的镜头是对着对手戏演员的,程苔看过去大概明白了副导演的意思。就在这一扫而过的时间里,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放松,仿佛是炎炎酷暑里忽然发现了一个树荫后抓紧时间歇歇脚。
程苔不好意思地挠头,副导演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和她聊了两句有的没的。李姐走过去,又和副导演聊了聊最近的工作,就示意程苔可以走了。
出来的时候,程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外面碧蓝的天空,心里轻松不少。
程苔刚满24岁,两年前从国内四大表演院校之一的演大毕业,毕业前只是拍过广告,毕业后因为专业老师的推荐才正式开始演戏。这段时间以来演过不少说过话没说过话的角色。
这次试镜的角色是一个远嫁公主,戏份还是挺重的,当然这是和她之前的角色戏份相比。但是她看刚才副导演的脸色,知道没什么指望。
和程苔一届的同学,有的已经在演八点档黄金女主角,有的在剧院演话剧,也有的和程苔差不多,隔三差五地试镜,在各个剧里演着匆匆而过的人生。当然,还有人一毕业就选择离镜头远远地。
试镜结束以后程苔没有安排。正当这时,银行发来了短信。程苔一看,反应过来是刚刚结束的一部历史剧尾款到账。看来这部剧是要定档了。虽然钱不多,但程苔很高兴。她一时兴起,潇洒地打车去学校找大学室友洛溪梨下课一起吃饭。
她当初第一部戏约还是洛溪梨的姑姑推荐的。
比起程苔,洛溪梨的人生之路走得可谓顺风顺水。她一毕业就拍了部大红的民国剧,简直就是一夜成名,也因为这部剧她很快地找到了自己的角色定位,后来又拍了几部民国剧,人气奖项双丰收以后回学校来做老师。
说不羡慕不嫉妒洛溪梨是假的,她们是同一班同一个宿舍出来的,可人生轨迹完全不一样。但程苔没有什么好恨的,若说真的恨什么,也只恨自己拍了那么多戏,还混不到在演员表上有名字。
她现在和公司里几个演员的经纪人都是李姐,因为她平时比较宅,交际圈数来数去就那几个人,所以李姐一向很放心让她出去溜达。
再说了,她就是个小演员,又不是什么大明星当红爱豆什么的,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洛溪梨还在上课。程苔一个人坐在教学楼前的石凳上,看着来来去去的学生发呆。她看得入神,连洛溪梨什么时候坐到她旁边都没有感觉到。
“怎么了,看着这些学弟学妹感慨万千吗?”洛溪梨把资料塞进包里,拍拍程苔的肩膀,“走吧,我们去吃好吃的。”
小食堂里的电视上放着壶车比赛。程苔对体育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有的时候为了上镜好看些,她才会不情愿地去健身房泡着。但是现在放眼全国上下又有几个人不关心壶车比赛。
“这个阵型不行啊,对对方根本就没有什么冲击力。”
“刚刚应该换人,教练在想什么,有这阵容还赢不了简直就是瞎了。”
程苔咬着筷子盯着电视看。不时地能够听见饭厅里的人在议论着比赛,一个个好似教练般专业,无论谁,都能够指点一二。在这个地方,不懂壶车的人简直不能想象。段子里都在说,从大街上抓来十个人,有七个人懂壶车,剩下来的三个是职业壶车运动员。
其实程苔不太懂壶车规则,但是她知道,只要有向晚的地方就一定会赢。
向晚在,对方哪怕是外星人队伍都不怕。
她看得专心,洛溪梨拿筷子的另一头冷不丁地敲了程苔的脑袋,让她安心吃饭,“多亏了你和齐蔓,不然我这饭卡里的钱也不太花得出去。”
“谁让我两事最少呢,巴不得天天来找你蹭饭。”虽然被筷子打了,但程苔依旧看着电视屏幕,很是专心,“要是路白和奚安娜来,这食堂恐怕要被人挤爆了。”
程苔把筷子塞进嘴里,看电视看得入神,半天没有听见洛溪梨的声音,一看洛溪梨正扒拉着饭。
“你怎么了啊,饭不好吃吗?”程苔看看餐盘里的菜,不解地问洛溪梨。
“对不起。”洛溪梨声音低沉。
“啊?”程苔一头雾水,又想想刚才的对话,明白了几分,赶紧放下嘴里的筷子解释,“我没有想什么啊,只是看电视看得入神,以前大学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所以你们从来不让我坐这边。”
“啊。”洛溪梨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最近课太多,我脑子都糊涂了。”
“梨子。”程苔的声音很轻很轻,“如果我们之间说话也要这样,哪还有什么意思?”觉得自己的话题太过于沉重,程苔赶紧恢复了正常的语调,把话题扯到别的地方,“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她虽然感伤,但还是没有忘记喝一大口自己最喜欢的蘑菇汤。
“你怎么和我那些亲戚一样?”洛溪梨无奈地摇摇头,“每次在学校里碰见姑姑或者是其他阿姨叔叔,都会问到我这个问题?”
洛溪梨的男友是比她们大两届的表演系学长,洛溪梨回校教书那一年,他们订了婚。在订婚宴上,程苔吃蛋糕吃得满嘴都是奶油,正当她沉浸在蛋糕的美味时候,宴会厅里的灯忽然暗了下去,只留下一个光亮,在光亮之下,洛溪梨和男友穿着订婚服缓缓走进来。
那一刻,程苔忽然就开始流下眼泪,仿佛和人生中重要的一个阶段说再见般感伤,不由自主地靠在旁边的路白肩上。
谁知路白丝毫没有同样的感情,立马伸出一根手指把她的脑袋弹开,语气里是满满的嫌弃,“奶油都蹭到我衣服上了,这条裙子一万八,快点转账给我。”
程苔“切”了一声,继续吃蛋糕。
路白无奈地摇摇头,“感伤也不放下蛋糕,你还真是护食。”
“喜欢的东西当然不能轻易放手啊。”程苔沉浸在美味的蛋糕里,愤愤地抗议路白的嘲笑。
“但有些东西,再喜欢,最后也是要告别的。”路白拨弄着程苔的头发。
程苔不知道怎么回路白,只能哼哼两声。
“唉,所有人都在问我这个问题,我哪里知道啊。”语气里虽然满满的是埋怨,但洛溪梨的嘴角始终上扬着,“反正你们都可以开始攒钱了。”
“听不见听不见。”程苔的嘴里还有饭,可她顾不上这些,只是摇头,头发甩在脸上有些微微地疼痛,她这才作罢。
洛溪梨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别装傻,你要努力工作去攒钱。”
“唉,只要你幸福就好。”程苔喝了口汤,故作深沉地感慨。
“我没有多大的野心,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程苔摇摇头,“有野心也可以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她发现洛溪梨一直在看着自己,很是不解:“你盯着我看什么。”
“你觉得自己是个有野心的人吗?”洛溪梨放下筷子看着程苔。
“当然,现在都号召我们爱岗敬业了,想要变成个好演员,不是什么过错吧?”
洛溪梨追问她:“是演技更好还是人气更高?”
“我都要。”在洛溪梨面前,程苔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想法。
反正掩饰也没用。
大家都是出来跑江湖混饭吃的,何必费劲装什么吃斋念佛的见不得打打杀杀。披上铠甲的勇士,不会隐藏对于征途和胜利的渴望。
程苔刚准备夹起一块排骨,电视忽然都关掉了,替换壶车比赛的是。
沙哑的男声唱着“你最后一身红残留在我眼中,我没有再依恋的藉口,原来这就是曲终人散的寂寞,我还想等你什么。“
程苔夹着排骨,忽然失去了食欲。她皱着眉头哭笑不得,只觉得食堂放这么悲伤的歌简直就是不让人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