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平静地说:“我只是觉得,你很像我的小女儿,她要是还在,也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了。我那个时候还给她梳过头发,一边一个羊角辫,别上发卡,她一直在笑。我到现在还记得她笑的样子。”
瞿连亭问她:“你看,那片兰花园的形状像什么?”
程苔看了看,只是摇摇头。她站在湖边,无法看个清楚。瞿连亭也没有告诉她答案。后来她也就忘了这件事,即使散步的时候路过,她也没有留心。
等到今天她站在这里,忽然看出了什么,再眯起眼睛仔细看,果真像极了一片雪花。
程苔忽然理解了瞿连亭。他想着女儿,所以无法面对家里的风雨,只好躲起来,但他的心里,还念着妻子,却无法面对她,只能在湖边一个人看着兰花怀念。
直到今天,程苔也不知道瞿山南的妹妹因为什么去世的,但她知道,那一定是个结,一个所有人都在努力,但最后只是徒劳的死结。这个死结困住了这个家庭里其他成员的人生,或许也曾经困住了程苔的。
刚刚记者问起段人行,程苔才发现,她好像没有以前那样有流泪的冲动。最近她去看段人行的时候,仿佛才和他见过面,和以前一般说着生活和工作的琐事,倒也没有太伤心难过。
送家人离开的时候,程苔和妈妈大伯母拥抱。大伯母抱住她的时候,轻轻地拍拍她的后背,小声说:“孩子,谢谢你,我现在很好,你也要好好地,一定要好好地。”
听到这句话,程苔除了点头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这也是段人行临走前对她的嘱托。
程苔好像已经接受段人行不在了的现实,但又觉得段人行一直都在那里。
爱过恨过,都已经不重要了。
正当程苔发呆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信息提示音,打开一看,原来是陆行远发来的消息。他今天的训练已经结束,正在往疗养院赶过来。
程苔本想像往常一样,只是客气地回一句谢谢。但她忽然删掉了写好的谢谢,换成不用了,你回去休息吧。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她不想演了。她发现,身边所有的爱情都是假的。演戏的时候爱情是假的,在别人的人生里说着我爱你。离开片场以后,爱情还是假的,依然在演着另一个人生。
其他人都在羡慕自己,羡慕她的男朋友努力上进,羡慕她事业爱情都是春风得意的,程苔只觉得自己的这人生太可笑。
但她还是没有按下发送键,依旧客气地和陆行远道谢。
那天训练的间隙,陆行远走到场边,问程苔恢复如何。
程苔回答他:“挺好的,再过几天我就可以去拍戏了。”
陆行远点点头,继续问:“那你什么时候去拆石膏?”
程苔愣了一下,笑着说:“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好,对着镜头你还是不要回答关于我的问题了。”
这时教练吹响了集合哨。陆行远跑到场上的时候,回头看了程苔一眼。程苔依然站在场边,仿佛在想什么事情。
但她随即转身离开训练场。程苔开始怀疑,自己编写的这个爱情童话到底有没有意义。如果今天陆行远没有问这个问题,而是在赛后采访里说出来,那所有人看的就是她的爱情笑话。
她已经当过一次笑话,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
虽然天气已经很热,但程苔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去。黑乎乎的球员通道尽头是光亮的一扇门。她看过去,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至于那些人到底是谁,她似乎一个都看不清楚。
程苔离开俱乐部,回到工作室,和李姐对了一下近期的工作安排,发现自己和陆行远的这段感情,确实很有商业价值和话题度。但程苔还是下定决心,要在不久后结束这场戏。
她的职业是演员,但她的人生绝对不能也在演戏。
她想着,待会儿见到陆行远,要和他说出自己的想法。无论是她,还是陆行远,当初的问题都已经解决。
这场戏,没有必要再演下去了。
陆行远到了疗养院以后,程苔和他继续在镜头前演着爱情童话,一个给对方递湿巾,一个帮对方开零食。
等到所有的流程都结束后,她和陆行远在湖边散步。走着走着,程苔停下脚步,说:“我们发分手声明吧。”
陆行远开玩笑:“你是怕最后剃光头吗?”
程苔摇摇头,说:“我只是觉得,时间太长,我们肯定要露馅的。与其到时候被发现,被嘲笑是炒作,倒不如我们先了断了这件事,不能给其他人留余地。”
陆行远坐在湖边的木椅上,抬头看着程苔,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说出口。程苔坐到他旁边,看着湖畔的梧桐林。夕阳下,湖面泛着淡淡的橙红色,湖畔的树木,仿佛是映在天空这块幕布前的剪影。
“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陆行远靠着椅背,“每次在镜头前回答你的问题,我也胆战心惊的,生怕说错话。”
程苔笑着说:“我也是。为了能应付过去,我还看了你这么多年的比赛集锦,买了你父亲的自传来看。隔行如隔山,好不容易才理清楚。”
不曾想陆行远点点头,说:“我也是,还把你以前的那些电视剧都翻出来看。”
程苔转头,正好和陆行远的目光对上。两个人相视一笑。如果不是意外,她和陆行远的人生轨道大概永远都没有交点。
“但是我有个小小的请求。”陆行远有些犹豫,“可不可以等这个赛季结束。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剃光头的。”
离赛季结束还有五场比赛,程苔是不会拒绝陆行远这个提议的。这场戏演到今天,如果说她一点真心都没有,那才是谎言,同样地,如果这样评价陆行远,程苔也觉得忘恩负义。
他们是盟友,共同打造了世人眼里甜蜜的“远程”童话。童话的美好,在于它永远在最合适的时候结尾。
程苔觉得湖边还是有些冷,不禁缩起脖子,但她还是笑着说:“那你也太小瞧我了,这个赌约,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可以应付。你只需要好好踢你的比赛,其他的事情,不需要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