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程苔忽然站起来,大喊:“我会开始新生活的。”
洛溪梨想起第一次见到程苔的时候,程苔是女生中很少见的短发,而且是黑发,略微显得有些土气。程苔蹲在地上收拾箱子,看到她有些愣住,但随即站起来,伸出手,笑着说:“你好,我叫程苔,前程的程,青苔的苔,你也可以叫我程程,我们家人都这样叫我。”
程苔是个有些奇怪的女生,平时在专业里看起来不是很显眼,但是只要一张嘴就会让人愣住。
按理说,程苔是正儿八经考上大学的,父亲还是中学历史老师,洛溪梨刚开始以为她会是那种博览群书但是会有些怯生生的小城姑娘,但相处没几天,她就觉得整个宿舍里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就是程苔,程苔总是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而这些话也确实是书上有的,比如什么男子无志纯铁无钢,女子无志烂草无瓢。
小组谈论的时候,有同学对程苔说:“程苔,听说你爸爸是教历史的,那你给我们讲讲这段历史吧。”
程苔摇摇头,笑着说:“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难道你们那儿的教学水平这么低吗?”
“我爸是历史老师,也不等于我是历史百科全书啊,那我大伯还是卖早点的,你怎么不叫我我给你们表现一下蒸包子的技能。”
程苔真的是个逻辑鬼才,无论怎么扯都有理。
更让她奇怪的是,姑姑似乎对程苔格外上心。
程苔不是成绩最好的,也不是最漂亮的。洛溪梨不知道姑姑为什么这么看重程苔。
姑姑给她分析:“你不觉得专业里的老师都很喜欢逗程苔吗,而且每次程苔接话也接得很好。可能有的人真的不看好程苔,但是却没有办法不喜欢程苔。”
洛溪梨还是没听明白:“我不懂。”
“表演系的学生,一个个都是被捧着的,最怕丢脸,在学校老师哄着,将来演戏粉丝哄着,自视甚高,可这样的人,是没有办法好好演戏的,因为低不下去,生活里美美美,上了电视也要美美美,这样的学生,可以做好明星,但一定做不好演员。”
“你注意程苔,她对自己其实是没有自信的,认为自己没有天赋,所以她的心态比起其他人,平和很多。她自知输在起跑线,所以拼了命往前冲,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有学生大周末把老师叫出门,就为了看她在操场上蹲马步练台词。其实程苔想错了,她是有天赋的,那些疯疯傻傻的角色,她每次都演得很好。所以我很看好她。一个有天赋,努力,而且心态平和的人,一定会是好演员。”
姑姑看了一眼洛溪梨,继续说道:“还有一个重要的地方,你轻而易举就能放弃演戏,其实是因为当初你得到的太容易了,程苔可能一辈子都到不了你曾经的高度,但她只要到了高度就不会下来。”
“姑,你真的好喜欢程程啊。”
洛溪梨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酸,不好意思地笑了。
但姑姑看着柜子里的一排合影,说:“不,我只是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个老朋友的影子,她也曾经是这样,只不过可惜,一辈子演的最好的戏居然是一出假的家庭圆满,我希望,程苔不会和她走上同样的路。”
姑姑收回目光,解释:“你和奚安娜,确实有天赋,但是很多人都有,到最后他们却走不远,你知道为什么吗?容易得到,所以不会珍惜。齐蔓算是最努力的,可她少了些天分。这样的笨小孩,难出头,可熬得越久,将来她出头的时候就越稳。”
“那程苔呢?”
“她和你们都不一样,她有点天赋,可不如你和奚安娜有灵气,也有点努力,但不如齐蔓拼。其实这样的人最可怕,天赋努力她都有,比有天赋的人努力,比努力的人多一点天赋。但她自己不觉得,所以她心态很好。我第一次在考场看见她的时候就知道,她会是最不容易倒下的那个人。”
洛溪梨知道,姑姑对于自己大学毕业后就退圈的事情至今还没有释怀。
其实她自己也很是遗憾。她喜欢演戏。毕业前她就能演到女主角,这是多少人期待的事情。可是随之而来的关注度也让她喘不过气,尤其是针对父母的,更让她担心。
父母总是说什么,他们只有一个女儿,希望女儿安稳生活,不要成天抛头露面的。网络上的新闻真真假假,父母也会抱怨有些新闻让他们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现在想来,洛溪梨也觉得自己太快放弃了。父母总是说他们只有一个女儿,这次希望她放弃工作,下一次会希望她放弃什么。
她的人生也只有一次啊。
当她退圈后,姑姑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帮她联系回学校来做老师。
对于她的这个决定,父母都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洛溪梨偶尔想起的时候,会觉得很遗憾。
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似乎她这样做是理所应当的,可是程苔的父母也只有一个女儿,洛溪梨不明白为什么程苔就可以继续做演员。
“我们和程苔的父母不一样,我们在大学里,她的父母只是小县城里的中学老师和看仓库的,他们有什么好在乎的。”
“奚安娜的父亲家业那么大,也没拦着她做演员。”
“她家是什么人家,就是有点钱而已,我们家几代都是做老师的,不说书香门第,也算是知识分子。不能和他们比。”
洛溪梨小声嘀咕:“知识分子哪里有说话这么刻薄的?”
“你爸妈啊,就是自认为脚底有几本书垫着,看得就比人家远。眼睛都快长头顶去了,不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的。”
姑姑很是不满,瞥了一眼爷爷没有继续说下去。
爷爷用拐杖敲了一下地面,气愤地说:“我看哪,下一步他们就要不喜欢我这个老头子了。”
虽然有不满,洛溪梨还是回了学校做老师,不再出现在剧组和镜头前。其实这样的日子比起之前拍戏,确实安宁了很多,只是她偶尔看着排练的学生们,会想起曾经的自己。那时的她,觉得未来一片光明。
父母没有想到,正是他们眼中小县城来的程苔,会为了洛溪梨负责的项目,答应瞿山南的要求。
洛溪梨知道,程苔是为了段人行的版权,也是为了专业里的项目,毕竟这些项目的背后是瞿家。
参加活动的时候,瞿山南有些得意地说:“你的朋友,还真是有点固执。只是她的这份固执,不是很聪明啊。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是错的。”
洛溪梨客气地说:“我不需要从你嘴里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是我的朋友,在我眼里她就是没有错的。”
程苔从来没有在洛溪梨面前提到过这件事。洛溪梨也不能想象,程苔参加活动时的心理。直到她无意间看见程苔剪衣服。
一开门,程苔就把手背在后面。洛溪梨一眼就看出来不对,一把抓过她的手。程苔不肯,争执中洛溪梨抢过了程苔手里的剪刀。
程苔蹲在地上,抓着头发,“我觉得我要崩溃了。这种耻辱的感觉,真的像在扇我的耳光。我受不了。我程苔什么时候受到过这样的羞辱,和一个害得段人行去死的人这样相处,我真的没本事。”
客厅里那些鲜艳的碎片,很是刺眼。
洛溪梨蹲下来,抱着程苔,努力地让她平静,轻声说:“没事的,没事的,无论是我还是你哥哥,都不需要你这样做,我们只想要你开心。除了这个,我们什么都不要。什么版权,什么赞助,都不重要。”
知道她辞去所有项目的负责人以后,瞿山南很是意外。
洛溪梨依旧是那样客气,对瞿山南说:“很快,她会拔掉那个扎在自己心上的剪刀,到那个时候,她会剪断你们所有的回忆,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太了解程苔。而瞿山南似乎还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说:“她那么想要回版权,也想让你们专业的项目正常运转,她不会放弃的。”
洛溪梨笑着说:“那我就等着看。你一定会后悔的。”
瞿山南的后悔来得比想象中要早些。
“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反正程程和你早就结束了。”
瞿山南看着她,眼睛里渐渐地从愤怒变成了无奈,“你是对的。她拔掉了插在心头的剪刀,也剪断了一切。”
洛溪梨按照原来的生活继续向前走,上课回家,相亲回家,和父母都觉得可以的男生在一起。如果不出意外,她可能就会这样走下去,结婚生子,安稳地过一生。
但是生活开了个大玩笑。
她去剧组做演技指导老师时候的场景,被当成是在和男演员谈恋爱。随之而来的一波又一波的网络攻击,远远超出她的想象,甚至波及到了父母。
而就是父母眼中的“小县城姑娘”程苔,帮她在网络上回击,“山区穷孩子”齐蔓,帮她出了律师费,“暴发户”奚安娜,每天带着她出去兜风,“脸都要整歪了”的路白,在医院陪着她,让父母早些回去。
洛溪梨要感谢这个意外的玩笑,让她分手,也让她的父母不再像以前那样说话。
生活里的意外,有时候是为了让她更了解周围的人。
“你爸妈,最近很有人性啊。”姑姑开玩笑。
洛溪梨整理好了生活里所有的东西,继续往前走。
她依旧支持着蓝曼龙,支持着秦树。
别人都说,蓝曼龙是百年豪门之一。他们不会提起,蓝曼龙已经三十几年没有冠军。
洛溪梨想要看见队长再次捧起奖杯,只是前途漫漫,一望无际。
这么多年,洛溪梨看着一个个喜欢的球员们离开,有的转会,有的退役。洛溪梨感觉到,自己也在和过去的时光告别。
从第一次在主场看比赛开始,她一直都在支持着蓝曼龙。
有的时候,她很气愤,为什么她支持的球队这么努力,一个奖杯都没有。
但渐渐地,洛溪梨开始努力接受。人生中有很多东西,不是只有奖杯。
他们都要过好自己的人生。无论是对于球员,还是对于她和其他球迷,足球只是人生长河的一个小涟漪而已。
秦树和其他球员,这支球队,足球,让她明白了,比赛有输赢,青春会逝去,但对于胜利的渴望和追求是永恒的。
但她终于还是等到了冠军奖杯。她去和奖杯合影,和秦树握手,笑着说:“祝贺你。”
“谢谢你。”
洛溪梨看着和孩子们吹泡泡的程苔,问:“你和她说了吗?”
秦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了笑,说:“没有什么说的。都和以前一样。”
“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谢谢你。”
婚礼上,司仪问洛溪梨:“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洛溪梨笑着说:“高跟鞋砸到了一个新郎。”
台下也随着她一起笑了。
洛溪梨没有扔捧花,而是直接给了秦树,对他说:“我把捧花给你,希望你幸福。”
秦树接过捧花,笑着说:“谢谢你。也很对不起,没有为你准备什么。”
洛溪梨抱住秦树,说:“很久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你会成功,后来真的如此,所以你一定会幸福,你一定要幸福。”
从她八岁见到秦树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几年。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抱。
洛溪梨仍旧支持着秦树,无论是球场上奔跑的他,还是选择离开的他。
同样,她也支持着蓝曼龙。
无论有没有奖杯,无论谁在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