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讨厌每天都得刮胡子这件事,对着模糊不清的镜子拿着把锋利的剃刀,一不小心就弄得满脸是血。难怪城里有专门以此为生的职业剃须匠,免去了有钱人每天割伤脸颊的痛苦。打理得当的胡须也是身份的象征,特别是上唇边的两撇,有些人特意留着。蒂德利特则是恨死了,每次看见就抱怨个不停,那架势像是要当场给他刮了。
最近很少能见到蒂德利特,精灵少女忙于周旋在公爵组织的宴会和沙龙之中,她是个天生的公主,很快摆脱了最初的青涩,举手投足都有了王国继承人的派头。坦尼斯曾以为是种解脱,为此偷偷蓄起了胡子,可人类也开始以奇怪的目光打量他。并在以为他没注意的时候交头接耳,“看呐,一个长胡子的精灵。”,“莫非这就是半精灵?”,“为什么不能叫他半人……”
永恒之森的大伙不能接受一个杂种,人类似乎也差不多。尽管他们总簇拥在蒂德利特身旁,为这位精灵公主的风采所倾倒,也有不少人围着红头发的艾琳,徒劳无功的想邀请她共进晚餐。两位精灵女性的出现,让全卡昂城的达官贵人掀起了骚动的风浪,除了一位,黑暗精灵艾拉修女,她和半精灵坦尼斯一样不受欢迎。
只要追求者保持适当的距离和礼貌,坦尼斯懒得干涉,蒂德对此非常不满,也逐渐对坦尼斯越来越冷淡。他懂少女的心意,他怎么会不懂。体内那一半的人类血统高喊着要在某个夜晚潜入咏者女儿的房间,将她拥入怀。精灵的部分则冷冰冰的提醒他,搞清楚自己的位置。
你是个出身极不名誉的杂种,哪有资格跟星辰咏者的女儿相提并论。坦尼斯挠着下巴上刚刚长出的硬桩,自暴自弃的把剃须刀丢进脸盆。
母亲死于难产,坦尼斯只在画册里见过她的长相。母亲穿着一席拖地长裙,坐在河边的木椅上,侧过了半边身子。她长长的金发垂到了腰际,让画师用上了最亮眼的颜色。大部分人像画是没有表情的,然而画中的母亲却笑容灿烂,令坦尼斯过目不忘。他后来听说母亲结过一次婚,丈夫是咏者的弟弟,那人体弱多病婚后不久便死了,没给母亲留下子嗣。精灵的婚姻是一辈子事,按惯例母亲将要终身守寡。
可她还是不甘寂寞,不是吗?否则自己又怎么来到这个世上?他笑了,镜子将之扭曲为一个阴冷的苦相。
星辰咏者慷慨的收容了这个没爹没妈的孩子,给他起了名“坦塞勒斯”。咏者的大儿子波修士曾是他的玩伴,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又过了些年,一个漂亮的精灵女孩加入了男孩的行列,和他们追逐嬉戏。那段时光太过美好,以至于他每次回想起来,都虚幻的不真实。
人类的早熟破坏了那份宁静,半精灵的心智以精灵少女难以理解的速度成长,他很快发现蒂德利特对自己有了特殊的感情,没等他想好怎么拒绝,大哥波修士就进行了粗暴的干涉。咏者的继承人长得足够大了,一旦知道坦塞勒斯的身世,他怎么能够容忍妹妹和这样的杂种在一起?
两人大吵了一架,险些动武。
当晚,坦塞勒斯收拾过房间就搬出了咏者家。除了蒂德利特,没人阻止他。蒂德哭着在后面追了他很远,坦塞勒斯反而跑得更快了,他听见蒂德摔倒,狠下心没有回头。
母亲从前的侍女收留了走投无路的少年,在那里他才第一次了解到母亲的过去。等坦塞勒斯再次出现在咏者家门口,已是五十年后了,他严肃的向统治者行礼,自称叫做“坦尼斯”,这是人类父亲为他想好的名字,母亲留下的日记里写的明明白白。
星辰咏者板着脸接受了坦尼斯的行礼,对他的新名字不置可否。波修士站在咏者旁边,一定有什么不得了大事等着他,因为波修士为以前骂他是“来历不明的杂种”道了歉。
有人在外面敲门,不是那个细声细气,看见他就脸红的年轻女招待。女孩的脚步轻到尖耳朵也很难察觉,不像矮人的铁头靴,一百步之外便震耳欲聋。
“小子,太阳都落山了,你还不打算出来?”弗林特的大嗓门恐怕吵到了一层楼的人,走廊拐角的呻吟声也中断了片刻。
“这就来,火炉先生。”他不再纠结于胡子的长短,要是不赶快出去,矮人会把门砸烂。
坦尼斯匆匆套上一件外套推开了门,他尽量不做出低头看的动作,哪怕弗林特只到他的腰。
“喔,很精神嘛,小伙子!”矮人瞪着他脸颊上参差不齐的胡须。
坦尼斯赶在矮人发表意见前把门带上,先行下楼,他不想再听一次弗林特对精灵不长胡子就是娘娘腔的长篇大论了。可惜他走得不够快,耳朵又太尖,仍没能逃过弗林特的评头论足。
他的新造型可不止引起矮人的惊叹,但人类比较含蓄,里昂和伊莎贝尔都隐藏的很好,没说什么。红头发的艾琳则是一脸嫌恶,才看一眼就别过头。而艾拉,她在闷头喝酒,看起来谁都不想搭理。修女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很少参与大家的聊天,但从没缺席过一次聚餐。
这叛徒也怕寂寞吧,半精灵也继承了高等精灵对黑皮肤亲族的固有成见。
谈话已经进行了一会,他在楼梯上就听见了大部分内容,等着坦尼斯的可不是愉快的闲聊。他坐到桌边空出的长凳,弗林特紧随其后挤了过来。
按照精灵的规矩,他该和每个人打招呼,礼貌的谈谈天气,喝点饮料,也许明天或者下星期再来说正事。然而这儿可不是永恒之森,人类是帮短命鬼,他们性子可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