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回暖低着头,感到连耳朵都在发烫。她用手理着额发,说道:
“陛下纵然在四个月前已经认识下官,但仅仅是两面之缘,下官没有显露任何在医术上的能力。太医院人才济济,比我见多识广的大有人在,况且下官……”
“在来京之前容将军难道不曾与苏医师说,惠民药局副使便是半个太医院的人?”
盛云沂在初霭肩上一推,孩子嗞溜一下跳到地上,只穿着袜子奔向陆离。榻上放着装桂花糕的食盒,他让苏回暖把盒子放到架子上,道:
“像苏医师这样保守的人不多见。”
初霭道:“姐姐到宫里来陪我玩吧!哥哥我晚上再来看你,你要好好睡觉呀!”
苏回暖对孩子笑了下,转头道:“陛下是说我不求上进,得过且过?我确实是这样的人。”
盛云沂道:“苏医师若是这类人,那为何要来京城?须知有意给自己找点事做,便不是不求上进。
“苏医师只是不喜受约束而已。”
苏回暖愣住,又道:“是,我不想受宫中严苛的规则束缚,觉得还是药局更适合我一些。”
“那就与能力高低无关了。”
“陛下怎么能这么理解?”
盛云沂停了停,道:“苏医师,朕本可以直接下旨召你顶替袁行。”
苏回暖语塞,她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他说了这么多已是非常给她面子了。
盛云沂不紧不慢道:“苏医师现在意下如何?朕可以答应明洲承诺你的条件。”
苏回暖被他的目光压在凳子上动弹不得,组织语言道:“下官就不问陛下为何非我不可了,陛下可否告知从哪里看出我家中有西夜人?”
昨夜被他抓住手询问,她心里大为震惊。苏回暖对于自己的身世没有什么特别忌讳的地方,但若是让他全部知晓,总觉得不对头。一个梁国宗室在齐国当官侍奉内朝,要是当成了,不是她居心不良,就是对方另有所图。
可是她身上也没有可以榨取的额外利益,除了让他身体健康。
盛云沂拉住肩上滑落的里衣,雪白的丝绸半掩着一截精致锁骨,颇有些弱不胜衣的情态,语气也是闲闲的:
“苏医师那时站在墙角,没发现异样么?”
见苏回暖不语,他道:“油灯里的药物功效很大,你周围的那一排宾客共倒了三十二个,怎么你们三个安然无恙?”
他竟连人数也数了一遍……苏回暖面上平静,说道:
“我身上带着那种药粉的解药。”
盛云沂支颐道:“哪种药粉?若是朕恰好熟悉的那一种,正是西夜国的特产,不是么?”
她脸色白了白,道:“油灯里放的是两种药物,一种是使人暂时昏厥的,一种是促发其他药物药效的。下官无意瞒着陛下,我只是戴了抑制后者的香囊。”她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巧的绣囊,放在他手里。
盛云沂并不拆看,道:“苏医师须知,迦叶散极不易得到,为了压制它,朕也找人配过药方,可都不如苏医师这个香囊来的有用。”
极不易得到的意思就是不流通于民间,盛云沂再怎么熟悉它,也熟不过苏回暖。她记事很早,后来师父也和她说过,她母亲真雅就是死于迦叶散引发的另一种毒.药。那时苏回暖处在敏感的年龄,师父给了她解药的配方,她就做了好几个备用,贪生怕死的很。覃煜逝世后,她怀念师父,来南齐时便挑了一个一直戴在身上。
苏回暖道:“陛下是想说,由于迦叶散只流通于西夜王室,解药也掌握在西夜人手里,我就得有西夜血统?但我师父云游四海,天赋秉异,得到一种药的机会多,做出解药的几会更多。”
盛云沂道:“那就是苏医师自身的问题了。朕只不过随口问了一句,苏医师立刻就应了朕,真不知道眼下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
苏回暖一个字也反驳不出。人家只说了几个字,她就实实在在地回复了,过后还问他是怎么分辨出来的,不是多此一举是什么?但他说随口,她是绝对不信的。
“苏医师现在可否应承?”
苏回暖勉强地笑了笑,道:“陛下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下官受之惶恐。”
盛云沂闭目养神:“苏医师要辛苦了,你的副使之位还得继续坐下去,药局是宣泽的地方,朕管不着。”
苏回暖心想这两人真是心有灵犀,一个用她来做招牌赚钱,一个意图不明,总之都不是好人。
“副使留在宫中听旨后再回城南,先见见同僚下属。”
苏回暖无力地肯首,盛云沂心情反好上不少,道:
“苏医师昨日下刀的时候不是很果断?”
……所以他是在报复么?
“日后进了太医院,苏医师用心记一记同僚的长相。”
“……让陛下忧心,下官罪过。”
*
苏回暖乘着车壁绣银的大马车回了城南。
药局门口人流不绝,出售的成药销量日益增大,苏回暖看着像模像样的药局,叹了口气。师父一手将她推向南齐,她几个月来过得虽然忙碌,却很充实,如果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她很乐意在惠民药局继续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