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时分,苏回暖被外面的动静弄醒了。沉甸甸的脚步声在校场上来来去去,伴着刺眼的火光,打破夜的寂静。
瑞香已经起来收拾,她揉了揉眼睛,待晕眩过去后快速穿上衣服,整理好药箱。盘库盘了半个时辰,弄完就回房休息,没想到没睡多久就得爬起来。
她拎着东西出门,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光景。难道是越王的兵进城了?营房在城北,离南门还有不少路,如果连这里半夜都要动作,那真有些危险。
几个军医都在门外,魏军医长面色如常,看了看场上排列整齐的士兵,对她道:
“王佥事令医师们去城墙上走一趟,营里需有军医坐镇,劳烦大人担待一晚。”
苏回暖立刻道:“佥事有命谁去么?如果没有指定的医师,我与你们一同去看看。两位御医和徐医师守在营中,恰好熟悉熟悉状况。”
不等军医长反驳,她当下就向木着脸的御医交代了事宜,跨出一步:“先生可趁此传授学识,我和余御医必仔细记下。”
魏军医颇为难,沉吟后道:“水军再次攻城,这些营里的兵需抽调一部分赶往城南,顺便将库里的药带去。我们一整晚都要在城头准备替负伤的兵医治,大人既决定了就跟来吧。”
苏回暖点头不语,只见几匹马拉着板车,直挺挺地停在前面。
“委屈苏大人和余大人在装药材的车上暂时安顿。”
没有让她骑马就是恩惠,苏回暖利索地攀上车,和余守中在麻袋间找了个位置坐,一个军医扬鞭一抽,车轮骨碌碌滚出辕门。
她的胸口异常平静,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魏军医和其余三个人在另一辆板车上,随着队伍奔行,一人道:“上头如此重视苏院判,早就吩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她随军同行,你怎么把她叫上了?”
魏军医呵呵道:“季统领和那几个千户抵得过苏大人的意愿?她想学点用得上的东西,咱们高兴还来不及。”
演武厅旁的屋子里亮着灯,案上堆着一摊批完的文牍。屋外车马的喧闹传进来,盛云沂倚着窗,睡意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从来不曾犹豫,也不曾退缩,只有他会让她逃避,迫不及待地离开这里。
他在窗前踱了几步,指节敲着墙壁,眉心微锁。
河鼓卫的声音倏然响起:“陛下,徐医师带到。”
他淡淡道:“进来。”
徐步阳战战兢兢地出现在他眼皮底下,书生似的面孔惨白如纸。
盛云沂不提前晚之事,直言:“宣泽子时出城,你随引江陪同他去栎州,在此之前务必确保他身体无恙。”
徐步阳丝毫不敢大意,他当时可是惹了气头上的老虎,房里的人要不是他师妹,他现在早就被大卸八块了。伴君如伴虎,小丫头眼光甚差。
“是。”他恭恭敬敬地答道。
盛云沂嗤笑一声:“应的倒快。朕总觉有一日会将你送去替谢昴看看脑子,还是走了干净。”
徐步阳听闻他亲斩黎州卫指挥使的事,本就惊骇,这下更是慌张,只得闭上嘴待他发落。
晏煕圭要去栎州?天子赐晏家三州贩盐之权,这一州在南安,照现在势同水火的关系看来,他们得偷偷摸进关卡。他没胆子问为何晏家公子要冒这么大险跑到敌方领地去,决定先把自己的命管好,无论今上说什么他都答应。
盛云沂背上的伤痕隐隐作痛,十分厌烦他这张脸:“听懂了便退下。”
徐步阳踌躇着,半晌,才期期艾艾挤出句话:“小人还有件事……”
盛云沂冷冷道:“闭嘴。来人。”
“陛下千万别让人晓得我师妹是梁人!她晚上试探了几句,军医碍着身份说话还中听,要是换了那些当兵的,知道了她的出身指不定任谁都要指责,到时候若欺负她一个女孩子,以陛下的立场很难处置……”
河鼓卫进房来拖他,徐步阳边回头边哭丧道:“咱、咱就这一个师妹,师父已经入土了,她一个人在这儿,咱是真不放心啊!”
盛云沂明白他意中所指,一双不见底的黑眸盯着他:“以后便是全大齐人都要知晓,她是个梁人。”
见徐步阳颤巍巍快晕了,他才缓缓继续:“朕若做不到,就不会执意让她跟朕南下。不过在回京之前,军中绝不会走漏消息,除非她自己说出来。”
徐步阳遂安安心心被拖出去。
城头灯火通明,一小片天幕被映照成紫色,旗子在风中猎猎飘扬。绥陵南门内聚集着一大批手持刀剑的官兵,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棕色的大门上,仿佛门外有一头巨兽要冲断铁栓。
运辎重的车子达到城下,三名军医留在临时搭建的棚屋里,苏回暖打头跟着官兵们走上城楼,台阶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显得极为漫长。墙垛边站了满满几层黎州卫,燃着火苗的羽箭从空中掠过,插在石砖缝里,落在地上,无人去管。
佥事王遒在指挥防守,对方来势汹汹,嘶喊声隔着几百丈也能听见。军医们在城楼里站定,已经有几个士兵躺在草垫上,抱着伤处□□。
魏军医长二话不说就拿出药瓶给第一个伤兵涂药包扎,其余两人也默契地开始上工,落在苏回暖手里的那个士兵伤的不重,她一时摆弄好了,左右环顾,也没有新人被抬进来。
被她缠上棉布条的黎州卫腼腆地说:“他们的船看似多,其实都不靠岸,只往这边投火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