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外包着层模糊的光圈,明日又要下雨。山里本就有雾气,雨季潮湿得根本待不住人,如驻军山中,光是药石就得带个百十斤。雁回山少有居民来往,最高的山峰险绝得连大雁都飞不过去,因此得了这个名。
那队人便带了半袋子驱虫的粉,两三火石,把马拴在隐蔽处,摸黑在林子里查探。雨天野兽也烦躁不安,没有火,就要格外提防狼和野猪之属,不发出响动,就意味着它们可能会肆意靠近。
藏了五千黎州卫的山半点不见火光,白昼的炊烟也被云雾挡住,不容易看出个所以然。瀑布声大,人声被利索地吞没,不知其埋伏在那个旮旯角,尽管他们人多势众,也不敢贸然前进。
两万多祁宁的州卫已到达了山脚。
五千人虽只快速走了几日,消息还是封不住,几里地一传十十传百,便是假的也要着人来探一探。据说数日前绥陵城破,今上仅带领一支卫兵从北门弃城而走,蛰伏在深山老林里,留下倒霉鬼王遒指挥守城战役。
越属的几位指挥使这般想着,愈加自信。五倍于他们的兵力,打胜仗只是时间问题。
漂浮的厚厚云朵遮住月色,周遭暗了下来,黑衣人趴在草丛中。他们当中有人鼻子很灵,闻见了半丝炙烤的烟火气,冲后头打了个手势。
他们有条不紊地如蛇一般在落叶和淤泥中滑行,那气味越来越浓,像是烤了什么野味,令人食指大动。
一丝火焰映在漆黑的瞳孔里。
领头的斥候在树干刻下记号,下令到此为止,赶回营复命。众人开始后退,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突然,嘎啦嘎啦的响声出现在他们头顶,伴着凉飕飕的水点。首领惊了一跳,仰头看去,却是只大鸟扑棱着翅膀停在枝上。
月光稍稍亮了几分,照在大鸟琉璃般的眼睛里,一大一小两个棕色的圆圈十分怪异。
林子外的马匹蓦地嘶鸣,斥候按捺不住,借着浓浓夜色跃下土坡,只见马匹旁站了个人影,手上拿着个布袋,刺鼻的烟味遥遥地飘到鼻尖。
是他们袋子里的打火石!
一撮火光从不速之客的手里悠悠地掷向地面的枯叶,几乎是眨眼间,那片土地就熊熊燃烧起来。
风里传来熟悉的气味,斥候们傻了眼,地上何时泼过油?
他们顾不上马匹,一个个飞快地四散躲开,可脖子上却不寻常地热。等反应过来时,自己身上已经满是火苗,有人下意识在地上打滚试图压灭,立马整个人都融进了火海里。地上全都是动物的油脂,沾了火星便肆无忌惮地汇成火海,他们捂着脸惨叫,很快就被烧的面目全非。
大鸟在树上懒懒地俯视着,脚爪一松,丢下个空荡荡的瓢。
那瓢掉到火里滚了滚,火焰又腾起三尺高,原来那里头原先装了好些油,现在不知去处。
放火的人掐着时辰,等火放的差不多,人也死的差不多,便抬头望天。
谷口外的军队发现了大盛的火光,等不到派出去的人马回来,意见分成两派,一半人主张现在就去放火的地方,因为那里肯定埋伏了黎州卫,一半人觉得等天亮再带大队进山方为上策。
正争持不下时,忽地空中闪过数道雪亮的光,指挥使们探出头,竟是下起了月亮雨。大块的天空电闪雷鸣,紫色的电尾狠狠劈在树林上方,甚是狰狞可怖,而东边一梳半月悬浮在深蓝的海洋里,被云温柔缱绻地拥着,说不出的安宁祥和。
一个指挥使道:“火被浇灭了,明早山坡上光秃秃的一块,总算方便我等勘察地形。”
其他人眼见又下起雨,那点怀疑的心思被浇了个透,骂骂咧咧地责备派去的队伍没用。第一次进山就有去无回,不是在全军面前丢脸吗?
骤雨哗哗地砸在帐篷顶上,士兵们在稻草堆里阖上眼,被雨声勾起万千思绪。
山里的雨也大的怕人。
苏回暖缩在帐篷里,瑞香先前看有月亮就去取,到现在还没回来,她有些担心。
外头这么差的天气,说下雨就下雨,除了山里也没哪儿了。她素来怕声音响的东西,从敲锣打鼓到爆竹雷声都是,总觉得心里不安稳,那一连串巨响仿佛敲在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帐帘一掀,露出小姑娘半张湿漉漉的脸,油灯下和花猫似的,显然是走路上摔了跤。
“半路上突然下大雨,余大人把我送回来的。”瑞香不好意思地说。
余守中在外面局促道:“举手之劳。不过苏大人,之前山坡上走水了,听说陛下那边的帐子好像也遭了刺客……刚才路上碰到主营的人求药,本想来这里找魏军医同行,但他不在,可否麻烦苏大人和下官跑一趟?”
潇潇雨水把他的嗓音冲刷得稀薄,瑞香急急道:“余大人没有伞,姑娘先让他进来吧!”
苏回暖想起余守中憨憨的老实面孔,在狭小的空间里抱膝沉思了片刻,发觉侍女焦急又懵懂地看着自己,像是不知道她为何这般犹豫。
“苏大人!”余守中抹了把额上的汗。
“……我拿把伞。”
苏回暖艰难地张口道,宛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