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泽,赵王府。
赵王拖家带口地缩在房里,不敢出去。窗外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听到这位王爷耳中都无异于擂鼓鸣金,几乎要把他给吓死。
王妃虽看不上他这副德性,却也有些怕,抚着儿子痊愈的伤疤道:
“如今祁宁全是越藩的人,咱们除了几千看家的府兵,就没人能护着了。陛下不在渝州,连暗卫都带了去,唉……母亲就你这么一个男孩儿,实在不想让你再出事啊。”
世子年方十八,血气正盛,骂道:“那盛伏羽欺人太甚,都是同宗同族,竟连一点活路都不留给我们!这屋子横竖儿子是待不下去,这就去找那帮文官理论!”
赵王默默咽下一口血,对妻子力不从心道:“他都这么大了,你也教教他明事理。”
王妃柳眉倒竖:“子不教父之过,小兔崽子两眼抹黑往墙上撞,王爷倒怪妾身一个妇道人家!”
世子:“……”
“儿子啊,越藩既然能控制得了祁宁的军权,还在乎那帮迂腐的文人吗?都司设在绥陵,萧仁早就逃之夭夭,留下的虾兵蟹将不是被陛下给端了窝,就是入了南安的阵营。越藩要达到和今上分庭抗礼的目的,必然要笼络人心,文官之流不过成了他巩固根基的踏脚石,若是今上在祁宁统领政事还好,可眼下他不在,这人心动向可不是随着军队的势力走?”
赵王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番,拈着胡须总结道:“咱们人在屋檐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低头则个。”
世子不平道:“父王,咱们家都在祁宁住了一百多年了,是堂堂大齐藩王,您不能为了库里的银子就矮他们一等呀!”
王妃狠狠拧了他胳臂一把:“你爹爹要不是喝酒喝的连只笔都提不动,看不把你腿打断!”
赵王:“……”
王妃惆怅地叹道:“话是这样说,王爷要是真不想管,那就现写封手书,告示府中由令介玉总理事务,今上将他放在府里,不可能只是让他养病。他与越藩不和,又是帝师,更难得还有经历,恐怕这南安巡抚马上就要变成祁宁巡抚了。”
她说得委婉,“府中”实则是全城乃至全省,官员们不听朝廷的话,需要一个站在他们这边、品级较高的可靠人选落施今上的指令。藩王不便直接参与政事,但可提供名义上的举荐与放权。
赵王点头,“省内的文官一个比一个胆小,要是打起来,安抚民生的麻烦事总得有人去做。待本王请示了陛下,就让令介玉接手。”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见儿子正儿八经地看着自己,咳嗽道:
“怎么了?”
“父王,给您笔。”
世子恭恭敬敬地双手递过去。
“……”
*
一顶轿子晃晃悠悠地出了王府,半个多时辰后,车子停在了两尊石狮子中间。
门梁匾额上书两个大字“周府”,正是祁宁巡抚周雍的府邸。齐国下设十个行省,省下分三司,巡抚在三司之上,大多数是动不动就犯历节痛的闲散大爷。
连续多日的阴雨让周大人的膝盖饱受摧残,在卧房里慢吞吞地喝桂枝白虎汤,听到有贵客光临,脚踝也开始疼了。
贵客掀开轿帘,撑开一把翠色的竹伞,皂靴从从容容地沾上青石板。他立在屋檐下等了一会儿,管家躬身迎出来,带他径直去里院。
暮春凋敝时节,雨色不免萧然零落,他的袖口拂过被水珠浸润的枯花,仿如一缕熏风停在灌木枝头。
周雍从玻璃窗中看见一人施施然经过花园,瓷碗掉在桌面上,溅起几滴药汁。
令、令介玉?
“老大人别来无恙。”
“托令大人的福,只是骨头不大舒服。”
祁宁巡抚坐在会客堂上,亲自给不速之客沏茶,鸡爪似的手颤颤巍巍。
令介玉十分受用,对着一脸慈祥的周大人和蔼道:“多谢,晚辈今日来,是问大人借样东西。”
他露出一个温和有礼的微笑,身子往后靠了靠,“大人的巡抚印信,暂时交给晚辈保管。”
周雍怀疑自己耳朵有毛病:“什么?你……你要老夫的官印?”
令介玉坦荡地伸出只修长的手,弯起眼睛:“正是,大人就给我罢。您闲着也是闲着,晚辈欲代劳祁宁政事,没有大人的官印,如何让两位布政使和按察使俯首听命呢。”
周雍毕竟是仕途上的老手,立刻收起客套的表情,冷哼道:“空口无凭,你若是得了圣上的旨意就拿出来给老夫过目,若是没有,别怪老夫送客。”
不待令介玉开口,他又道:“令大人,老夫知道你之前被越王殿下困在楚州,能平安出现在望泽城里,朝廷定然出力帮助过,但你再有本事,也管不到祁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