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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枝说得潇洒,走得更加潇洒,竟是毫不停留抬脚就走了。
大纲在后头追了两步,终是握了握拳头,没有跟上去。
天地广阔,何处安身?是谁说此处心安是故乡?全是骗人的。若是自欺欺人倒也罢了,可问题是,自己都欺骗不了自己。这不是那个自己熟悉的社会,也不是那个自己熟悉的天地。自来水,电灯,电话,公共汽车,以往二十来年的生命里那么习以为常的东西,谁知道到了如今竟然是一样也不见。
就是原来呆在老家村里最难受的时候,竹枝也没有尝试过被人看不起,甚至厌恶到看一眼都是施舍的地步。
人是群居动物,正因为自幼失去亲人,她比任何人都渴望亲情。要不然也不会连乔远清的反常也看不出来。仔细想想,筹备花店开业那段时间,乔远清的反常就够多了,手续都是他一个人去办下来的,从来也不用自己跑,除了帮着起名字,其余的他也没干过什么,老是加班。可怜自己那个时候因为心怀感激,反倒觉得拖累了乔远清,想起来真是可笑之至。
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竹枝以为自己已经很好地进入了角色。从农村出身的她,自然晓得宗族的力量联合起来有多大,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会有多大的威力,几个长舌妇的口水都能逼死一个人。她选择了妥协,可是命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
几个月的功夫,自己都做了什么?
她仰头看了看天,晴空万里,点点白云,这天为什么蓝得模模糊糊?春日的冷风吹过,面颊也是凉凉的。伸手摸去,摸到一脸的泪。
还好,县城里头还有一个小院子可以栖身,她还没有把自己弄到没有栖身之所的地步。
竹枝擦干了泪,低着头急急赶路。就凭她一个人,一双脚,走回县城不晓得要多远。几次遇险也叫她明白了一个单身女子出门在外危险性有多高,更别提她怀里还揣着所有的财产,四百多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还是赶紧去镇上雇两车回去才是。
刚进镇口。便在牌坊下头碰见了罗姑姑,本都擦身走过了,她是觉着刚过去的是竹枝。回头叫了两声也没人应,伸手一拽过来就是一声骂:“小兔崽子,去县城几天长了脾气了……”没骂完便瞧见竹枝双目红肿,不由惊讶地“咦”了一声,往前后一望。也没瞧见大纲,便压低了声音问:“这是怎么了?大纲呢?”
早上从县城出发前吃了点东西,一路赶回下河村,又上山,又受惊吓,再一路疾奔回了镇上。竹枝早就又累又饿,加上早春日寒,竟是哆嗦着泛紫的嘴唇说不出话来。
罗素云把手里的篮子挎在手肘上。拉了她就转身往家走,嘴里不停地念叨:“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跟大纲吵架了?早先还听见镇上人说瞧见你们坐着马车回去了,我还说你这孩子怎么到了镇上都不往姑姑家来,莫是跟姑姑见怪了。这一会儿工夫。怎么就又哭上了?”
竹枝不晓得她这番话到底是要表达个什么意思,要知道上次县城一别。几乎能算得上是不欢而散,她不晓得这位擅长表演的姑姑今儿又是演的哪一出,也不晓得跟她说什么好,只得低了头,任由罗素云拉着家去了。
李家的杂货铺子跟冯家磨坊差不多的格局,也是前店后宅,小姑娘玉碗正坐在后门儿边晒太阳,手里做着一副鲜亮的绣活儿,低着头做得仔细,直到罗素云拽着竹枝到了跟前,她才发现,站起来笑着唤了人,疑惑地问道:“娘不是要去外祖家么?怎么又回转了?”
罗素云对这女儿倒是娇惯,伸手了摸了摸她的头发,宠溺地笑了笑:“遇见你表姐,回来说说话儿。你就在这门口坐着,我同你表姐说话,若有人来就撵了。”
玉碗笑着应了声,又坐下了,看着表姐一张脸木木的,没个生气,有些好奇他们要说什么,碍于她娘的吩咐,倒是没敢去听壁角,老老实实地守在门口。
竹枝视若无睹,任由罗素云拉着进了屋,从檐下摘了把小扫帚给她扫了身上的灰尘,又按了她在屋里坐了。
从头到尾,她也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反抗或是动作,任由罗素云打理,倒叫罗素云有些忐忑起来。她打量了竹枝两眼,还是站起来唤女儿:“玉碗,去打些热水来让你表姐洗个脸!”自己则起身出去了。
竹枝洗了脸,罗素云便端了碗面进来道:“算了,啥都别说,先吃点儿东西吧。冯家那个老叟婆子不是什么好东西,瞧你这模样多半也是在她那儿受了气,定然是饿着的。吃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