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墙是树栏铁艺的,艾斯轻松就翻了过去。
这里是教堂后方,近处是塔楼,远处的并排房子估计是神父和修女住的地方,石砖路外都是静心打理过的花枝植物,十分适合隐藏。
塔楼被锁住了,艾斯摸着边靠近房子从窗口探进去,从房间内的摆设难以分辨是谁的房间,窗户是老式无防护栏的红窗玻璃,窗锁没有扣下,拉开就能进去。
艾斯轻手轻脚地合上窗户,在扫视了一圈屋内后从拉柜开始找起。
有很多看不懂的文件,没事,放在外面的肯定不重要。
衣柜里有一本相册,里面是布蕾蒂苒修女从婴儿到成人的照片,照片里只有修女一人。
相册的最后一页用钢笔画着奇怪的图案,应该不是文字。合上相册,一无所获。
艾斯从那堆文件里抽了几张画有图案和字最多的纸叠好装进袋子,翻窗准备去神父的房间看看。
但神父不懂开窗通风的道理,窗户关得死死的。
“您踩到迎春的根茎了,布蕾蒂苒会心疼的”
!
艾斯转头,神父就伫立于花圃外,隔着影绰的枝叶注视着他,仿佛注视了很久。
“啊,抱歉”挪开脚,他确实不小心踩扁了几根细枝。
“您下次可从正门进来,我们十分欢迎您”
艾斯打着哈哈就要离开,被神父拦了下来。
“您还未用过午餐吧,我准备了下午茶,能否邀请您共赏此间和煦?”
神父身上并无教堂那般醇厚庄重的肃穆,单薄的身影更像彩色玻璃倒映于地的幻影。
神父端上牛奶和蛋糕,椅子向外享受着下午茶的闲适,他如春日薄阳的秀发被风撩起,充满香气的微风灌满袖口。
“您知道吗?镇上的学校是那位泰勒女士极力争取到的,在此之前,初中以下的孩子都在教堂进行学习”
神父闲聊般开口,“布蕾蒂苒不能教书后,伤心了很久”
“那个冷冰冰的修女?”
“没错,她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牛奶冒着甜甜的热气,蛋糕美味可口,“孩子到了初中就要去外面,有些孩子一去不回,但大多数孩子都会回到这里”
“为什么?外面的世界那么大”艾斯想到这里几乎都是年轻人的状况。
“因为故乡在呼唤他们,您这具身体的父亲拒绝了呼唤,但您却听见呼唤来了”
“我的父母现在怎样了”
“您的双亲皆已身亡,您无人认养,我便将您接回故乡”
“我这不是被你们硬带回来的吗”
“您也没有拒绝”
“如果我说现在就要离开这里,你会怎么做”
“我会这么劝谏您:您,会死”
神父仍旧低眉顺目,浅色的眸子恭敬又谦卑。不像在说谎。
“啊?”
“说您会死可能略有偏颇,但我们殷切希望您能留下”
艾斯最应付不来这种打太极的人,感觉脑袋晕乎乎的。“我不可能一直留在这”
“一切都随您心意...这是今日的药水”
神父又拿出跟昨日一样的药水摆在桌上,艾斯还是收了不喝。
“对了,现在几点了?”
“约莫两点”
“啊!糟了!”
完全忘了跟夏砂的约定。
等艾斯急匆匆地赶过去,夏砂见他现在才来也没怎么生气,也就嘴上责难了几句。
“咳!看在你为我教训那群臭小鬼的份上,也不是不能原谅你”夏砂眼神躲闪,耳根绯红。
“他们道歉还挺快,不错嘛”
夏砂将一份认真中带点潦草的地图塞给艾斯,“这是我自己临摹的地图,你将就着看”
艾斯看了几眼就收下“谢谢”,随后从口袋里拿出从修女房间顺走的图纸递给夏砂。“这是我从教堂拿到的,看不懂,帮我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你怎么敢从教堂偷东西?”
夏砂警惕地观察四周,艾斯肯定没人跟着他才阅读起文件。
镇民的信息资料,镇子前几月的开支,教堂祈祷日的安排...
夏砂嘟囔怎么都是无聊的东西,下一张就翻到奇怪图案,艾斯指着特别好奇地问是什么。
似乎是想起什么,夏砂嗓音愈发低沉,攥着纸的手紧了几分。
“这是诞生日的装饰图案,诞生日是我们镇的传统节日,每年的诞生日的日期都由教堂选择,因为是在晚上举办孩子不能参加”
“你们这儿的大人们竟然还吃独食,太过分了”
夏砂特别无语地盯着艾斯,片刻后叹了口气,正色道“你要地图是想离开这里吗?”
艾斯盘腿坐在河道边,折了根苜蓿咀嚼着“当然,我还有未完成的事,虽然现在忘了”
“明明失忆却非常嚣张啊你”夏砂坐到了艾斯旁边,将纸张压平做起折纸。
“既然如此,我逃跑的时候也不是不能捎带你一程”
“你又为什么要离开?今早看见的那人是你母亲吧”
夏砂折纸的手一僵“妈妈已经出不去了,但我不能…不想永远困在这里”
艾斯把嘴里的苜蓿吐了出来,“那你自由后打算做什么?”
“大概一路向东,离这里越远越好,然后想去看看大学校,大医院...湖泊、还有海”
“大海好啊,听起来就是场大冒险”
“现在开心还太早了吧”
夏砂将叠好的纸船递给艾斯。
“反正都闲着,我们比比看谁的船在河里飘得最远”
“好啊!”艾斯来了兴致,拿过纸船跳下来。
纸船被河床推拥着前进,两人追着纸船在河边奔跑,流水撞击碎石,风吹动树林,踩过落叶跳过坑洼,一直向前。
“骷髅女王号沉了!”
“哈哈!是我赢了!”
“不行,再来一次!”
“行啊!”
日暮黄昏,二人一起回了家,就隔着两栋房子,夏砂警告艾斯别再堵门后整理好衣装回了家。
那对夫妻还是如昨日那般坐在桌前,欢迎艾斯回来。
10
早上
吃完早饭,记得还有三分之二的镇子没探索完,就当散步去溜溜。
艾斯一路招猫斗狗,活像个小街溜子,到中午就吃别家霸王餐。
镇子南边的房屋样式都偏古旧,主人离开被弃置于此许久,石血从园外高长至屋顶,绿苔积水枯叶如床。
门老得挪不动,屋内一片混乱,这片地方至少被人遗弃了几十年。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原则,艾斯一一闯空门,不放过任何一家。
越往南走越古老,平坦的地基与杂乱的碎石诉说这里曾有房屋落座。
从只剩板面墙和枯木的遗骸中掏出泛有金属光泽的盒子,还挺重也砸不开,索性放弃。
人类的足迹不过百年便被自然抹去,艾斯靠着直觉走在曾经被称作路的道上。
林间的声响被抛掷身后,只听得见自己鞋底碾过碎叶的喀嚓声。
他似乎穿过了数载,行走了百年,最终迎面撞上了一堵硕大的门。
跟这个时代完全脱节的繁华庄园,外围野蛮生长着荆棘,如果想爬上去得吃点苦头。
先绕着庄园围墙走了一圈,荆棘像被施了魔力将庄园保护得密不透风,手指擦到就划出一道伤口。
回去找点工具再来,可以把找到的垃圾们都带去小溪边洗洗。
“嘿~水手,拉起那旗杆~我们的船乘风破浪~”艾斯捡了根树枝挥打着,边走还边哼着歌。
唱得口干舌燥后,艾斯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熟悉的感觉,迷路的预感。自己以前好像经常迷路。
周围都是树,也没有登高的地方,刚刚灵通的直觉突然没信号了。
像有一层屏障将天空大地包裹了起来,林间一丝风也没有。
点个火试试看能不能烧完,呃、他好像没带火源。
艾斯把树枝立起,按照树枝倒向的方向前进。
树枝指引法效果显着,很快看见了人,还是熟人。泰勒老师也看见了艾斯。
“Hi,你也迷路了?”
“你迷路了?”泰勒看着像刚翻完垃圾堆的艾斯,教师的本能让她想训斥几句。
她找了找口袋,拿出手帕给艾斯擦了擦脸。“在森林中迷路是很寻常的事,我带你出去吧”
泰勒拿出玻璃油滴向艾斯教导起使用办法,观察油滴的流速与方向可以辨别出口。
“真的出去了”
玻璃油滴外表跟玩具一样却很实用。
“这个油滴摆件就借给你了,帮老师好好保管”泰勒随后把艾斯头上的杂草捻去,说道。
“好,对了,老师你知道森林里的庄园吗?”
“庄园?”泰勒翠绿的瞳孔微缩,“什么样的?你进去了吗?”
“只是看着像庄园,外围都是荆棘,没能进去”
“看你裤腿的划痕,没受伤吧?”
“没事,我想找些工具翻进去”
“很危险的,你进去想做什么?”
“我打算把这镇上所有地方都探个遍”
“你的行动力值得夸奖,但渡口镇比你想象中更危险,还是交给老师去办吧”
泰勒蹲下身子,拍了拍艾斯的肩膀。
“好”艾斯嘴上答应得很爽快,泰勒以为他明白了,不知道这小小个子全是反骨。
泰勒欣慰一笑“跟现在的养父母关系还好吗?”
艾斯回忆了一下那对夫妻,答道“他们挺好的”
“那就好,如果有问题都可以来找老师,老师就住在这附近”
正好顺路,泰勒就带着艾斯指明了自己家的方向,艾斯捡来的盒子她拿走说想办法打开。然后带着艾斯回到夫妻的家。
天色刚好全黑,温暖的光从屋内映射而出。
“明天见”即便不确定明天是否再见,习惯性的,泰勒老师说了这句话。
“拜”
9
早上,难得被敲门声吵醒。
夫妻站在房门口,说是修女找他。
布蕾蒂苒伫立于绿色锦簇的围栏前,裙摆如春风中摇曳的鸢尾。
“今日是路塞和博卡的葬礼,仪式将在中午12点于教堂举行”
只告知了这一句,布蕾蒂苒就欠身离开。艾斯在原地迷糊了好一会儿才推理出路塞和博卡是那两个开车接他的人。
他对这里的葬礼蛮有兴趣,便在夏砂回来后商量着一起去看看。
“我要在家里陪妈妈吃过午饭才能出门,你可以先去,他们是你什么人?”
“不认识的人”
“呃,我给你摘一束花带过去吧”
夏砂拿来没用完的包书壳纸,采了些野花简单搭配了一下,递给了艾斯。
“谢谢,很漂亮”
“哼哼~咳、快去吧”
提前吃饱了饭来到教堂,才过几日,教堂盛开的花又多了不少。
参加葬礼的人不多,穿着也没什么讲究,都带着一束花。
还在进场阶段,门口的修女见到艾斯来了微微颔首。
艾斯把花束放在桌台上,打算偷溜进教堂后面再调查一番,结果被大人给拦住了。
大人以葬礼不是能乱跑的场合把他硬留在原地,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跑不了。
艾斯坐在教堂的长椅上,棺木被抬至教堂正前方。
等待的时间太长,等艾斯快打盹的时候换了身更繁重的行头的神父才走出来。
又是隆长的开场,艾斯真的睡了过去。
两具棺木通体漆黑,里面烧焦的尸骸被修女拼接、用布偶修补成完好人形,最后盖上白布。
彩色玻璃为神父披上神圣的袈裟,他脸上没有葬礼的沉重,取而代之的是虔诚与宁静。
“死是伟大、不可逾越的存在”
“我们是侍奉死之物,感恩生的可贵,与宇宙共赴寂灭”
“此二人将其一生都献于他们忠诚的信仰,我将在此为他们献上箴言”
“yihuieiei,pulukatimu,yikalakaila...”
神父念诵的语言规律又具节奏,那些发音准确无误地指代某种事物,表达着某种事物。
宛如被呼唤,艾斯缓缓睁开眼向他凝望。
奇妙的,艾斯觉得每个音节十分具有吸引力,宛如歌唱般的喉咙吐出的话语无比动听。
他不由得听入了神,直到为死者的祈祷结束,殡葬进入下一阶段。
献花。
排队将花束放至棺中,艾斯也没想到自己是第一个。两口棺材并排而放,他将一束花分成两半放在棺材里。
棺材满是刺鼻的药水味,白布下的身形似人非人。艾斯想了很多第一天的事,但很短,很快就回忆完了。
献花的人依次回到座位,神父也再次走上台,他手里拿着药水瓶,打开倒向两座棺材内。
艾斯似乎听见药水互相反应的声音。
“呃、”
淡蓝色的火焰从棺材内盈盈升起,掀起的火浪将花瓣吹出棺材。
教堂至始至终都如死亡寂静无声,只听得尸体烧却的声音。
在火焰燃烧期间,参加葬礼的人如同幽灵般陆续离席,脸上不见丝毫悲伤与凝重,反而是释然的柔和。
艾斯打了个哈欠,找到阴影处的修女问道。
“你们这儿葬礼都这样?”
“是的,火葬是镇子的传统”
“但这不是教堂嘛,不应该按教堂的规矩吗”
“镇民的祖先也是我们的祖先,百年间信仰已经融入我们的生活,教堂从很早以前就全权接管镇上的一切事宜”
“这里还挺有历史的,镇子南边的那些废弃房屋看上去也很久远了,为什么会被废弃?”
“因为那附近出现了危险,所以教堂便帮助人们搬离了那里”
“什么危险?”
“看来布蕾蒂苒与您相谈甚欢”神父不知从何处出现,打断了他们间的谈话。
艾斯一脸嫌弃地走开,正好夏砂姗姗来迟,悄悄招手把他叫了出去。
夏砂也很嫌弃神父的样子,脸色难看。
“有点事耽搁了,既然葬礼已经结束我们就快点走吧”
“不是还没完吗”
艾斯看向还在燃烧的棺材,棺材应该是专门为这种特殊葬礼定制的材料打造而成,在火焰映射下换发出昂贵的光芒。
“嗯?不是结束了吗”夏砂神色疑惑,偏过头看向艾斯。
“骨灰什么的东西怎么办”
“骨...灰?那是什么?”
文化隔阂。夏砂本质上还是土生土长的渡口镇人,对外界的认知仅停留在外界的书籍上。平时拽气又能干的模样让艾斯差点忘记夏砂只是十二三岁的小孩。
“嗯——”艾斯思索措辞,磕磕巴巴地解释“就是草木灰之类,人燃烧后的灰烬”
“神父他们会把棺材里的灰清洗掉的,毕竟下次还要用”
艾斯嘴巴张着,他好像说不出什么毛病。
夏砂愣了下,像意识到问题所在,砸了砸嘴。
二人回到了那条小溪边,夏砂说这条小溪在雨水充沛的夏季会拓宽成河流,也不知道流向哪。
“水总有一天会回归大海,水循环和人的循环类似,修女这样教过我们”
“无论水曾落在何处,留淌过哪里,最终都会抵达大海”
“爷爷是成功回归了死的海洋,温柔冷酷的海洋吞噬恐惧,所以爸爸死的时候,我没感觉难过”
夏砂眉头一皱,刚才他的身体突然感到一阵疟疾般的痛楚,但转瞬即逝,令他以为是幻觉。
“这里的人大体都经受这种教育,把死的海洋当作信仰”
“还真是什么信仰都有啊”艾斯感言了一句,偏头问“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夏砂抚摸心脏的位置,带着自己也不能确定的神情“没...有,一想到爷爷和爸爸,心脏处就暖暖的,就像他们从未离开过一样”
这个镇子果然奇怪。
“对了,南边那里有片荆棘丛,你知道哪有工具能帮我穿过去吗?”
“荆棘丛?有这种地方吗...学校仓库里应该有除蜂巢时穿的衣服,虽然上着锁但可以从旁边的窗缝里钻进去”
“好,我们现在就去!”
“现在?呜哇、别拽我衣服啊!”
...
一小时后,夏砂和艾斯灰头土脸地从学校仓库里钻出来。
“服了你了,怎么会有人碰哪塌哪,找个东西还差点把命丢在里面了!”
艾斯吹走鼻尖的灰尘,笑嘻嘻地拖着防蜂服。“不是找到了嘛,谢谢啦”
“哈、所以你打算怎么穿这么大的衣服?”
“夏砂当下半身,我当上半身”
“我为什么要当下半身啊!不对、我为什么要和你合体?!找针线包自己改一下不就行了吗?”
“还有这招,那拜托你了”
“你以为无论什么拜托我都会接受吗?!”
当天晚上艾斯就去敲夏砂的窗户,气急了的夏砂当即就是一拳,当然没中。
二人连夜改好了防蜂服。
因为体型不合,最后剪成了类甲胄的布块,拼在一起刚好将全身包好。
8
和哈欠连连的夏砂打完招呼,艾斯背着包裹就往南边的废墟走。
为了避开泰勒,艾斯特意选在学校上课的时间进入森林。
一进入森林,那种隐约的牵引感逐渐明显,像在为他带路。
再次遵循直觉,艾斯回到前天的荆棘墙前,这里还是不像有人来过的模样。
笨重的防蜂服多少妨碍到他的动作,试了好几次才攀上铁艺围墙的顶端。
下方是棘刺、灌木与枯叶铺成的软地毯,前面是因无人搭理或疯长或衰褪的花园作物。不知道该说繁盛还是凄凉的一副景观。
暂且将防蜂服留在原地,轻装上阵。
隐约可见石砖路的轮廓,围墙内还有小围墙,庄园内部结构超乎想象的复杂。
走了一会儿,艾斯拿出泰勒老师的油滴摆件。玻璃里面的油滴聚集在中心,无论怎么晃动都纹丝不动。
看上去是有来无回的陷阱。
没事,艾斯有自己的寻路小妙招。比如看树枝倒向的方向,石堆倒塌散布的位置等等。
虽然忘记从哪学的了,但上次就靠树枝找到了泰勒老师,说明有用。
果不其然,按照石堆散布的规律,艾斯成功找到了一看就是庄园中心的大别墅。
跟外围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中心的大别墅周围花圃规整,道路整洁,像每日都被人精心照顾着。大别墅十分气派,看得出是这个镇上最贵的地方。
就像越往中心去,时间越是向后倒流。
艾斯敲响别墅大门。无人应答。目光掠过旁边草丛时,草丛可疑地动了动。
“你住这儿?”
当然,看这繁茂的绿叶,一看就是这儿土生土长的草丛。但很显然,草丛是不会说话的。
“说的有道理,草不会讲话”
对,正常人是不会对着一堆草释放情绪的,你觉得应该停止这种无聊的行为,去别的地方看看。
“让我看看——”
唰!
草丛被艾斯几个大迈步吓到了,拔腿就跑。没跑几步就被自己的枝条绊倒,艾斯不费吹灰之力就逮住了那个装神弄鬼的人。
“又是小鬼头”
“呜呜呜...”女孩抱着头躺倒于地,好像是在装死。看她那又热又重的裙摆,也难怪她会摔倒。
“你没事吧?”艾斯伸手想扶她起来。
女孩像乌龟一样缓慢地转头,看见艾斯后眼睛一瞪脖子一缩继续装死。艾斯也不惯着她,直接扛起来用藤蔓捆在树上。
拍拍手,一副你现在最好老实交代了的表情。
女孩将装死贯彻到底,认真到你都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死了地步。
“死人的目光才不会那么坚毅”
“咕哇-咦-哈啊-”女孩脸涨得通红,嘴里发出怪叫加上全身抽搐,像个怨灵。半响才从喉咙里听出一个有三段声调的“Hi”
她看上去打算接受人的身份跟艾斯交流。
“我是呃、”
可恶,这种半道崩阻的自我介绍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艾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抓耳挠腮,灵感乍现。“伊思,叫我伊思就行”
找了个念着顺口的词,从今天开始他就有对外的称呼了。本来的名字绝对要找回来。
“啊-aa-那-”女孩声音跟发电报似的,艾斯半天才从中辨别出一个名字。
“爱莉丝·波瑞·科罗娜”
“喔,科罗娜,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si是、sito、to爱莉丝,gogogo是我dede家”
“小结巴,你一个人住在这儿?”
听见艾斯的称呼,爱莉丝瞬间泪眼汪汪,瑟缩成小小一团老实回答艾斯的问题。
“爸爸、舅舅、伯伯、都都在在在在的...”
“那他们怎么不来救你?你喊大声点叫他们试试”
像才认识到自己的危险,爱莉丝瞪大双眼满是难以置信。
你看见眼前的人逐渐缩小与阴影融为一体,最后变成树干上一簇野生菌子。
菌子性格阴暗,胆小怕事,跟人说话就会死。
艾斯恍惚间真以为爱莉丝变成了褐绿色菌子,他晃了晃脑袋,将怪异感赶出脑袋。
“你从刚才起就都往我脑子里灌些什么啊?这是什么能力”
菌子不会说话。
艾斯不知从哪变出根狗尾巴草,威胁道“不想痒死就老实交代”
“呜呜呜!你想想想、要什么、sss什么都给你!”
“老实回答我的问题”艾斯想了想又补充到“说慢点,别结巴”
慢点说后,爱莉丝因紧张而变形的音位变得容易辨别些。
大概内容跟刚才一样,这里是她的家,其他人有事出门,她因为生病了只能独自留在家里。
“结巴算病吗?”
“你、你为什么揪着这点不放呜呜——”
既然爱莉丝一直待在这里,问她外面的事也没用。这里还有古怪,需要深入探索一番。
“你的父亲他们离开多久了?怎么放着你一个病人连照顾的人都没有”
似乎戳中爱莉丝伤心处,小菌子垂下伞偷偷掉起小珍珠。
“他他他们、都去找药-药了,很快就-就回来、不是...”
艾斯还是有点同情心,怜悯地帮爱莉丝松开绳子。拍拍她肩膀认真安慰道“想开点,这种不负责任的父亲不要也罢”
“呜哇!不不不准说爸爸的坏话!你你个个坏家伙!”
“诶诶诶别打人,我实话实话而已”
艾斯之后越说越踩雷,说道自己失忆爱莉丝才收手,一副你也蛮可怜的表情。
“你来来-找-找记忆,连家都忘了,可怜,原谅你了”
“谢谢?”
听爱莉丝说这里很久没有人了,问她有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回答不上来。这孩子多半一个人呆久了得了毛病。
“你没想过出去吗?”艾斯转头想到紧锁的大门和荆棘,那确实出不去。
“你这样干等着也没法,我带你出去吧”
“出-出去?”菌子惊得伞帽炸开。
“你不想找到你父亲吗?外面说不定有线索”
“但-但爸爸说,病好好之前,绝-绝对不能出去”爱莉丝盘着手指,陷入纠结的漩涡。
“这样啊,那你告诉我你父亲的名字,我在外面帮你问问”
“你要帮我?”爱莉丝歪头,然后恍然大悟“你、坏、在骗我”
“我骗你一个小鬼头干什么”
爱莉丝盯着艾斯的脸,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将信将疑地说“我的爸爸叫盖特、盖特·波瑞·科罗娜”
艾斯复述了几次,说自己记住了。
“你叫,伊思,我也记住了”
之后艾斯又关心了爱莉丝的吃喝住行问题,确认没什么问题才放心下来。
艾斯的善良很朴实,他做不到放着一个被抛弃小孩不管。他身上哥哥般的气质也很容易得到孩子的喜欢。
但小菌子是晒不得太阳的,所以她不自觉离远了点。
艾斯抬头看了看如往日沉闷的天空“泰勒老师差不多下课了,我待会儿去问她吧”
“老...师?”
“怎么,你认识?”
“不-不认识,爸爸给我找过老师,大概、不是同一人”
“这样...对了,你会写字吗?把知道的人写下来找到的可能性大点”
“啊、会-会的、我去找笔纸”
爱莉丝跑到别墅门口,敲了6下,随后门闩扣响,锁住的别墅大门非自然地打开。
艾斯走上门槛,昂贵的红绒毛毯毫不珍惜地摆在门前。爱莉丝跑进去后很快不见踪影,艾斯在压条前停住脚步,不知为何,直觉警告他别进去。
内部装修有点奇怪,说不出哪里奇怪就是全部都很奇怪。大概是明明没人打扫,却异常干净的走廊,又或者是风格迥异的搭配,萦绕不断的奇香。
轮廓鲜明的核桃木浮雕门,科尔多瓦皮革沙发,红木镀金五斗柜,青瓷花瓶,漩涡式枫木楼梯。如果有懂的人在,应该能发现它们流行的时期各不相同。
艾斯坐在门槛前等了一会儿,爱莉丝就从别墅中出来,手里拿着一叠杂七杂八的东西。
“这儿原来住了这么多人?也是,看着蛮大的”
但是这羊皮纸、莎草卷、黄纸、白纸的大乱炖组合也太离谱了吧。
“爱莉丝...你莫非只会写自己名字?”
“才-才不是、我只-只是写、写的字有点丑...”爱莉丝声如细蚊,蓬松的裙摆被拧成抹布。
“但、这都是爸爸的朋-朋友们寄来的信,啊-啊、请-请别别告诉爸爸,是-是我偷拿的信”
艾斯拿出背包装好,并请爱莉丝给他带路,不然他明早都出不去。
“交给我,我-我很熟悉这里”
艾斯连自己从哪来都搞不清楚,只大概描述正门往右多远爱莉丝就点头表示明白。
爱莉丝如她所说熟知这座庄园,很快带着艾斯到了荆棘丛前。
“哇-哇啊,你竟然能从这爬上去”爱莉丝收拢裙摆,不想让棘刺划破丝绸。
艾斯找到落叶掩盖的防蜂服,慢慢穿起来“有消息我就来”
“好-好的,谢谢,再见”
艾斯爬到围墙的最顶端,面套发出嗡嗡的声音,挥了挥手。
出了庄园,油滴摆件恢复流动,按照泰勒的指导的使用方式赶在天全黑前出了森林。在一颗树上做好标记,随后用落叶盖住防蜂服。
天空的脸色一直不好,但也没见它落个雨。
穿过旧日城镇,一座玻璃亮堂的小屋出现在小丘的另一头。
门在被敲响前打开,从光中走出一位文质清新的女士,她着装整齐,像打算出门的样子。
“你...”泰勒眼眸微眯,习惯性推了下眼镜,大概是想叫名字但不知道卡住了。“孩子,有什么事吗?”
艾斯浑身脏兮兮的,正常,每次见他都这样。他背着个绿的旅行包,神色认真道。
“你吃饭了吗?”
他打雷的肚子仿佛在说:好巧,我没吃。
泰勒视线落在绿皮包上,随后推开门请艾斯进了屋。
“茶几上有牛奶和硬面包,先垫垫肚子,我再去给你做点什么”
泰勒老师的家只能用朴素来形容,甚至于因长期不打扫落了许多灰尘,但在格局规划上井然有序。
等泰勒端出面时,她一周的早饭都被炫没了。
“不是叫你垫垫肚子吗?怎么吃这么多,还要不要吃面了”
艾斯比了个大拇指“能吃,没问题”
真的不会不消化吗。泰勒转头拿了几片药出来。
等吃饱喝足,艾斯就跟吐金币一样从包里拿出那堆信纸。泰勒看着眉心直跳,将做饭时摘下的眼镜戴了回去。
“你从哪...”
话说一半,泰勒翠绿瞳孔猛然收缩,差点因紧张戳破纸页。
“森林别墅那拿的”
“你果然又进去了,我还打算去找你”
泰勒跟裁缝的老奶奶一样在柜子里翻找出大堆工具丢在座上,迅速抽椅坐下。给褐色的单片镜喷了点蓝色药水,对着书信看起来。
“庄园里只有个小孩,她给我这些书信,打算找到失踪的父亲”
泰勒的脸跟吃了柠檬般皱起,快速瞥了眼艾斯,才发现她眼尾有细纹。
“那个孩子长什么样?”
“绿裙子、棕色卷发...”
艾斯躺在沙发上慢慢回忆着,越想越觉得熟悉。他嗖地起身看向泰勒,“眼睛的颜色比你浅一点”
“我还需要时间将这些信件阅读完,你先去洗澡,这房子没接燃气,洗澡的水在外面土灶烧上了,你去看看,小心点别烫着”
艾斯打了个哈欠,柴火在土灶里噼啪作响,热气夹杂草木灰拂过面门,灼热后又带来一阵温暖。
艾斯洗完澡全身轻松,哼着小曲关上门。泰勒还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书信,听见响动放下单片镜。
“等等,我去帮你搬水桶...你已经洗完了?怎么不叫我一声,自己搬那么重的开水”
“东西都在外面我就自己洗了”
泰勒无可奈何地和低下眼睑“好吧,我应该看着时间的。你就睡我的房间吧,在最里面”
“后天跟我一起去那个庄园吧”她推了推眼镜。“还有,南边庄园是跟老师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好吗?”
“夏砂也不行?”
“那孩子也不行”
“我知道了”
“对,上回跟你提过的离开镇子的方法”泰勒又在柜子里翻翻找找,最后拿出一页纸和一片塑料卡。
“我通知了外面的朋友,一周后他会在有记号处接你和夏砂离开”
“噢”艾斯满是兴趣地玩弄着纸卡,塑料卡叠在白纸上,就会浮现出地图。
泰勒紧接着从包里拿出一枚圆形吊坠,上面的是类六芒星的图案。
“信物和暗号,缺一不可。暗号我告诉了夏砂,你一定要带着那孩子一起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