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吾的镖队遇着了这一桩奇事,即便是这些素来行走江湖,经验丰富、训练有素的老合们也不由得在心里犯了嘀咕,是以这一日余下的路程都走得格外紧张,也格外慢。到了傍晚时分,整支镖队险险出了山,又沿着一条野花芬芳的土路走了十余里地,天上忽然就闹起雷来,眼见得是要大雨倾盆的架势。
陆修吾掐指一算,知是今日里必定赶不及抵达预定的宿头,又恐落雷伤人,正自思忖之际,探路的大黑回来报说附近不远处有座小镇名唤“弯月”,镇中有间客栈,尚能住人。陆修吾闻言,不由蹙起眉头。
走镖的有自己的规矩戒律,不少乃是从无数先辈的失败乃至死亡经验之中总结提炼,可谓条条金玉良言。其中有“四律六戒”之说,六戒的头三戒说的便是“戒住新开店房”、“戒住易主之店”、“戒住孤村野店”,就是说店主不熟、店的背景不了解又或是荒郊野岭独独的一座客栈,那很有可能便是做剪径生意的剁齿窑儿(黑店),走镖的倘是进了那种地方,是妥妥的有去无回,必须得绕开。
胡鸣凑上前道:“少当家的,这弯月镇我约略听说过,虽则镇民不多,倒也有些年头,如今归在廊县辖下,并非什么不干净的地方。”
陆修吾听胡鸣这么说了,再见天上电闪雷鸣,只得拿了主意,全队改道往弯月镇去。不多时,第一滴雨落了下来,陆修吾的镖队终于也抵达了目的地。只见眼前一座狭长小镇,黑灯瞎火地横卧在一片荒原之中,只镇口牌坊上悬了两串红灯笼,映出“弯月镇”三个大字。
胡荃得了陆修吾的令,早已和大黑、麻子又将那客栈探了一遍,连镇头到镇尾都走了一圈,此时方才安心地来接应自己的兄弟们。客栈的名字叫作“云来”,就在镇尾,不大不小的两进院子,前院住客,后院是老板伙计自己的住所。
往日里到客栈投宿,镖师们先做的第一件事是在客栈内外插上骠旗、挂上镖灯,而后仔细搜索房中以防机关密道,再然后才是在院中摆开八仙桌,安排好镖车,轮番值更,然而此时瓢泼大雨倒也似地从天而降,谁也没法在院中坐住,陆修吾只得让人取了蓑衣将镖车拉至后院盖上,又留了胡荃和大黑、麻子在檐下看守,自己则带了人去堂中用饭。
云来客栈的店主是对中年夫妇,长得老实本分,手下还有个小伙计。陆家镖局几十号人一来,逼得夫妇两人齐齐上阵忙活了好一通,倒也整治出一桌香喷喷的农家菜肴来。陆修吾令小伙计逐个试了,确定并未投毒或是下了蒙汗药,方才一挥手,允准大家吃饭。
此时外间雷声隆隆,雨水如注,狂风吹打着树枝,映得纸窗上一片张牙舞爪,如同群魔乱舞。胡鸣见席间气氛沉闷,着意拣了几桩过去押镖时遇见的趣事、奇事说了,气氛方才慢慢活泛起来。及至饭后,伙计们吃饱喝足,自去轮流替换值更,陆修吾和胡荃去后院巡视过,才由店主领了,带去上房。房间在二楼东头,陆修吾还没到门口,却见一扇房门正好打开,从里头走出个人来,因此两相打了个照面。
“蓝肃!”陆修吾一愣,不由叫出声来。
来人正是宁远镖局的现任当家“挑云枪”蓝肃。如今百姓说起江湖上颇有名望的大镖局,扬威排第一,宁远便是排第二。这蓝肃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身长七尺,长相十分英俊端正,他祖上乃是御林军中也叫得上名号的高手,自创有一套独步武林的蓝氏枪法,与陆修吾一般,皆是年少成名,所以彼此十分熟悉。但蓝肃既不是陆修吾的朋友,也算不上陆修吾的敌人,要说的话,大概叫做竞争对手。
蓝肃见着陆修吾却并不太惊讶,只就着素来一张冷脸,略一拱手:“陆少当家。”
陆修吾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哟,蓝当家的,咱们这可真是缘分了,居然在这等荒僻之所都能遇上。”
陆修吾这番话里的试探之意已经十分外露,却见蓝肃眼皮也不抬道:“蓝某出门办事,为雷雨所阻,故此多留宿一夜。此去京城之路,陆少当家能走得,蓝某自然也能走得。”
“你……”
陆修吾拦住胡鸣,拱一拱手道:“也是,在下出门在外,乍遇故人,倒是一时高兴过了头了,得罪之处还请多多见谅。蓝当家的,请。”
蓝肃看了陆修吾一眼,也拱拱手:“请。”关拢房门,往楼下去了。
胡鸣等那店主离开,一面把陆修吾的房间仔细检查一面道:“少当家的,这蓝肃态度骄纵,着实可恨,他也不想想他宁远镖局是个什么地位,居然敢对您不敬!”
陆修吾打量房内一圈,走至窗前,推开窗扇。这时雨势已不若之前狂猛,却依旧连珠似地下个不停,窗的下方正是后院,陆修吾见到胡荃披着蓑衣带着伙计正不辞辛劳地逐辆镖车巡视过去,写着“扬威”两字的镖灯挂了满院,将这沉沉夜色也照得明朗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