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吾挥了挥手,放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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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修吾歇息之前将两杆火铳随身放在床边以防万一,如今却已不见踪影。胡鸣知是出了大事,抄起家伙,推开窗扇,只见下面一团混乱,扬威的伙计们正和一群白衣蒙面人混战在一块,下午曾见过的那只金毛狮吼以鬼魅般的身形穿梭在人群之中,不断引发混乱。白色的火光静静燃烧着,没有浓烟,却有高温,宛如幻境一般,不远处的空中,慈航道人的身影飘飘浮浮,她披发赤足,低垂双目,冷眼瞧着下方景象。
胡鸣看得打了个哆嗦,思及自身职责,终是握一握手中刀,从窗户一跃而下。他没有往后院镖车那儿跑,反而折去了楼旁的马厩。只有陆修吾和他知道,真正的红货此时并不在那一圈镖车之中,而是放在装载了沿途草料补给的马车暗格之内。
胡鸣正要拐弯,忽有一人猛然从转角冲出,与他撞了个正着,胡鸣下意识地挥舞手中长刀砍去,那人吃了冷不丁一下,身形一闪,虽是躲过了胡鸣的刀,背上的包袱却被挑了个正着,只见包袱皮滑开,一尊栩栩如生、灵动细腻的玉雕女真像便摔了出来。这一变故令得两人都是一愣,待胡鸣再看清那人的面容后更是大惊,来人竟是宁远镖局的当家蓝肃!
陆修吾的身形此时也从楼旁折出,见着此情此景同是一愣,脸上表情变了数变,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什么,蓝肃已就近一脚踢飞了一名扬威镖局的伙计,夺了他手中刀道:“废话少说,既是被你们发现了,便来吧!”
大雨瓢泼,火光冲天,这一夜,扬威镖局精锐镖师死伤过半;这一夜,江湖人并称的一双青年才俊陆修吾与蓝肃战至两败俱伤,终以蓝肃被擒作结;这一夜过后,江湖上排行第一、第二的两大镖局扬威、宁远同时没落,扬威镖局少主陆修吾伤势过重,功力尽失,又兼护镖不力导致进献圣上的寿礼被毁损,被朝廷责罚,镖局声望一落千丈,而宁远镖局因当家蓝肃勾结邪教白莲教盗匪,抢夺太子少傅严嵩进献当今圣上寿礼一事更至牵连满门老小充军流放。
这一年的秋天,蓝肃独自走上刑场,结束了自己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也给后世蓝家人留下了洗不脱的耻辱。时光流转,百年易逝,无论是镖局、镖师还是那些掺杂着传奇色彩与血泪的故事都渐渐沉寂于历史的河床,只在偶尔翻起一朵转瞬即逝的小小浪花……
陆蓥一将煨汤的火关了,任汤在砂锅里焖着,端了蛋糕出去。豪华客厅的一侧摆着餐桌,上头已经摆好了一双蜡烛、一对红酒杯,中西菜肴放了一桌子。陆蓥一将蛋糕放在中心,小心翼翼地插上“生日快乐”的牌子,而后看了一眼钟。19点34分,距离秦伟锋下班已经一个小时,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这时候他应该快到家了。
陆蓥一将电视关了,脱了身上的围裙,叠好放到一边。20点过去,陆蓥一去窗前张得一张,云水小区的高档路灯散发出柔和光晕,笼着底下一排排精致小别墅,车道上一片寂静,连个人影都不见。20点35分,陆蓥一将汤重新放到炉子上热着,菜都已经凉了,黑森林软软地摊在桌子上,像一张热糊了的胖子的脸。21点,陆蓥一将蛋糕放进冰箱,重新打开了电视,去储藏室给自己找了罐泡面吃。
陆蓥一的手机放在桌上,除了手机新闻报,今晚并没有亮过一次。他吃着泡面拿起手机,手指放在快捷键上想了想,还是松开了。21点55分,车道上终于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陆蓥一飞快地站起身来,把热好的菜重新摆好,蛋糕放到桌上,倒好红酒,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然后才跑去窗前看。
秦伟锋的保时捷停在离家门不远的地方,没有熄火,却也不见人下来。陆蓥一静静地看着,过了十来分钟,才有人从车后座出来。秦伟锋显然是喝高了,一身的酒气,走路都是踉踉跄跄的。他对着前座的司机比划着说了什么,然后宾利的后车窗便摇了下来,探出来一张青春稚嫩的少年的脸。
秦伟峰笑了。陆蓥一已经许久没见过他那样的笑,笑得温柔、笑得动容,他对着那名少年说了些什么,然后便凑过去吻上了那张嘴。陆蓥一将目光收回,慢慢走回客厅。又过了十多分钟,房门才响起了打开的声音,陆蓥一开了一支手拉彩炮,伴随着“嘭”的一声,自己兴高采烈地喊:“生日快乐!”色纸五彩缤纷,翩然落下,糊了秦伟锋一头一脸却挡不住他一身的怒气。
“你有病啊!”秦伟锋的嗓音好听,即便是发着怒也有一种独特的欣赏价值。陆蓥一静静地站着,听秦伟锋骂他好端端地搞什么幺蛾子,有这点空为什么不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成天除了吃就是睡,闷在家里不知道出门,带出去简直丢人!
秦伟锋像是与陆蓥一有八辈子的仇,“噼里啪啦”地骂了他足有小半个小时,然后才气冲冲地上楼去,从头至尾看也不看一眼那一桌丰盛的菜肴。陆蓥一一直乖乖低着头听训,直到听到楼上房门“哐”的一声,这才抬起头来。
别墅很大,四处无不是富丽堂皇,水晶的吊灯,欧风的家具,墙上还挂着一张国际知名摄影师给秦伟锋和陆蓥一合影的相,那时候陆蓥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穿得土里土气,戴一副黑框眼镜,表情是内敛的羞涩,像个土包子,那时候秦伟锋深情地对他说:“小一,我就是喜欢你的简单朴实,我是真心爱你,从今往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秦伟锋不算太食言,这句话说到现在也有快七年——再过一阵子,就是他们的七周年纪念日。
七年不长,但七年也不短。陆蓥一看向电视屏幕,今天的份即将播完,女主角抓着男主角的手说:“我决定了,霍大哥,从今往后我要跟着你一起,浪、迹、天、涯!”回声阵阵,主题曲响起,陆蓥一回身坐到桌边,慢条斯理地吃他亲手做的一桌菜。
半夜两点,陆蓥一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秦伟锋躺在他身旁不远处睡得烂熟。以前总觉得这张双人床太小,睡觉都要手脚勾连,怎么抱紧都不够,如今两人中间却隔着宽宽一道,像一条鸿沟。陆蓥一微微呼了口气,随后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来。
秦伟锋如果醒着必定会觉得诧异,因为陆蓥一的动作是如此轻盈与迅捷,并且不引发动静。他就像是一只黑夜里的猫,又或是影子,在房间内外出出进进。
陆蓥一先下到储物间,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翻出了一只灰扑扑的麻布背包,伸手进去摸了摸,随后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幸亏秦伟锋那时对他还有爱,尽管讨厌他的这些家当却没有丢弃。陆蓥一从背包中翻出一个抽绳小口袋,又从里头取出了一只扁平盒子,然后拿着盒子进到秦伟锋的书房里开了电脑。秦伟锋的电脑密码本是陆蓥一的生日6月18,如今输进去却提示错误,陆蓥一微微思索了一下,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动作。他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尽管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容颜如玉的青葱少年,但这并不妨碍微光映照下的他显得格外神秘和令人惊艳——只是此时并无人观赏罢了。
陆蓥一的手指如同十只翻飞的蝴蝶,轻巧地在电脑键盘上飞舞,不一会便绕进了核心区域,他将盒子里的卡片取出,插入卡槽点下了破解复制的命令,电脑上显示出进度,需要耗时17分钟。他推开座椅,又回到卧室的衣帽间里取衣物。二十多岁的秦伟锋游戏人间,见惯了各式各样头角峥嵘或软糯粘人的美少年,因此对那时显得青涩木讷的他颇觉新奇并且中意,跟他在一起后总是变着法儿地打扮他,这导致陆蓥一的衣橱里曾一度塞满了各式各样知名设计师的作品。此时陆蓥一在挑拣衣物的时候却刻意避开了这些昂贵衣物,只将自己过去带过来的衣物装了,又拿了几件耐磨且便于行动的外套、t裇团成团塞入背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