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盛爵元买通了关系,在儿子羁押期间前去探视时,盛则其还是以那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坐在他面前,话里却是句句带刺。
“我还怄呢,我还不乐意呢!当自己什么东西啊,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她要早点答应跟我好不就没这破事了么?”
“你还在说这种话!”盛爵元急得扬起了巴掌,但一接触到儿子挑衅的眼神,想到现在就算是再打他也没法解决问题,悻悻的坐回原位,又连忙叮嘱道,“等到了公堂上,你可千万不能这么说啊……”
盛则其冷笑一声,将高翘着的右脚从左腿膝盖上挪下来,坐正了身子,和父亲四目相对。
“所以现在只能让我装孙子了是么?你从小教会我的不就是多交点用得着的朋友,关键时候能利用的么?那你现在那些用得着的朋友呢?喊出来帮我啊!沾上这事了一个个就都躲远了是吧?你还当你真有多大面子呢?”
“你放心,我没有那么笨。”在盛爵元几乎被他这一通劈头盖脑的埋怨弄懵时,盛则其已经站起身,算是单方面为这次短暂的探视画下了句点,“到时候对县官,还有对那群记者,我一定会老老实实的道歉忏悔,保证要多真诚就有多真诚!谁让你帮不了我呢,我也只能自己帮自己了。”
离开之前,他冷冷斜瞟着父亲,又丢下了一句话。
“你觉不觉得你自己特别失败啊,我都觉得你挺失败的。”
“阿其啊……”看着儿子愈发消瘦的背影,盛爵元又是心痛又是懊悔,抓紧最后时刻,急急的向他喊道,“爹答应你,爹是一定不会放弃你的!你也不要放弃你自己!爹一定会尽一切努力来帮你的!”
盛则其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回过头,将父亲这一刻的眼神尽收眼底。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啊……他这个叱咤商场,运筹帷幄的大老板,第一次看起来那样无助。双眼中依稀有泪光闪烁,他心痛儿子未来的命运,他也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一早把儿子教好,为什么事到临头却又没有能力来帮他;他更是在向儿子请求,请求他的谅解和宽恕。
那个眼神很复杂,很悲伤,但是,那却是属于弱者的眼神。
盛则其突然觉得很可笑。在今后的很多年里,他每想起那个眼神都觉得很可笑。
强者主宰他人命运,只有弱者才需要为自己的命运,向他人俯首乞怜。
你本可以继续当为我遮风挡雨的父亲,让我在你的羽翼下尽情享受庇护……但你做不到。你求不动那些执法者,现在你只能来求我原谅你。
说白了,要不是因为无能,你何需要有那样的眼神?而现在你的无能,却需要我来承担代价……
盛则其还记得很清楚,在父亲来探视之前,他在自己心里的形象依然是伟岸的。所以就算被羁押待审,他还是很镇静,他以为这一次也都会像之前那样,事情很快就能解决,父亲会替自己摆平一切。但渐渐的,他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头了。
捕快们对自己的看管很严格,就像在对待一个真正的犯人一样。他几次询问他们,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家,他们却都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被同期羁押的犯人们,聊着各自的案子什么时候开审,话里话外也将自己当成了他们的一员。而值班的捕快们,竟然也在谈论自己的刑期……这种种征兆,让他开始害怕了,他感到情况似乎超出了掌控,他担心自己熟悉的生活即将被颠覆……
那日,他第一次放低姿态,低声下气的向捕快请求开恩。
“帮帮我吧……我不想坐牢……”
“我知道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我下次不敢再犯了,求求你……”
“我们家可以赔钱!”仿佛抓住了一线希望,他开始更加热烈的请求道,“要多少钱才能解决,我爹都会出的!”
“这些话你跟我说也没用啊。”捕快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实话跟你说吧,你这个情况,肯定是要判刑了,剩下的就是判多判少的问题。你要求情也不要求我,等开审了,去求县官吧。”
盛则其感到全身都在发冷。
所以,父亲所谓的“尽一切努力”,最多是能让他少判几年,最多是能让他将来在监狱里过得好一点……这又有什么用呢?
自己全心全意的指望着他,到头来,他也帮不了自己。
所以等父亲前来探视时,盛则其始终是用一种“你真没用”的眼光看待他。
你没本事直接把我捞出去……你只能眼看着我在牢里受苦……
为什么你就没本事把我捞出去呢……
因为你无能啊……
你真是无能。
盛则其对父亲的态度很抵触,除了对他无能的怨恨外,或许他同样是将一部分即将坐牢的恐惧,也一股脑的发泄在了父亲身上。
他现在的心情也很矛盾。一方面,他很想抱着这个唯一的亲人大哭一场,求他救救自己,求他带自己回家。但再一想到,这件事的后果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之外,自己的哭诉恳求都无法改变任何,他的心又冷了。
就像是坠入了暗无天日的冰渊,却没有任何人能来拉自己一把。他只能越陷越深,越陷越深……所以在潜意识中,他用冷漠将自己层层封锁,用以保护那颗早已脆弱不堪的心。
那天之后,父亲几次再想前来探视他,他都拒而不见。
后来,父亲不再来了。他给自己请了一位状师,让状师代替他来会面。
一开始,盛则其的态度依然是犀利傲慢的。
“你不是有本事么?不是从老头子那里拿到挺多钱了么?你能把这个案子给我打成无罪释放,我就配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