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爷的语气稍微温和了一点,居高临下地看了杨士奇一眼:“进来说话。”
杨士奇进了屋,发现他这屋里真的是家徒四壁。一张木板床,上边铺着破旧的被褥,另有一张八仙桌的腿,四条缺一条,拿砖顶上。上边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估计是既是茶盏又是饭碗。
他不禁心里泛了嘀咕:这么穷的人,能帮上他的忙吗?
只见这陈二爷两眼一瞪:“有什么事,你说。”
杨士奇心想,既然来都来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吧,便将自己的名字说了,正打算说来意,陈二爷便很不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
“杨先生,我听说过您的名字。咱们虽然是穷苦人,但对于大孝子是顶顶敬仰的,有什么事,您吩咐。”
这位杨士奇是江西人,幼时丧父,跟随母亲再嫁入罗家,便跟了罗家姓。一日,罗家祭祖,杨士奇当时还年幼,自行拿泥巴捏了个生父的神像,像模像样地拜了起来。
这位继父也是个豪迈人,见这个继子年纪虽幼,倒也不忘本,便叫他依旧姓杨,自己帮他做了一个牌位,由他每年自行祭祀。
百善孝为先,这么一来,杨士奇的名声就传开了。就连这位海津寨(天津)来的大名鼎鼎的陈二爷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杨士奇倒不料这位陈二爷也听说过他,颇为局促了一阵方才接口。
“学生……初到北平时,因手头紧,便将一些用不着的物品抵押给东城的万成典当铺,说好月息二分,昨日我去赎当,但典当铺的掌柜推说上月便已逾期,不肯赎当。些许衣物倒也罢了,只是有一件玉佩乃是养父所留,非赎回不可的……”
陈二爷人在江湖,哪里不知道当铺里的腌臜事?他怪眼一翻,仰头向天想了一想,概然道:“杨先生您回去罢,我明日便去东城,瞧瞧那位万成典当铺的掌柜能否赏我一个薄面!”
杨士奇忐忑不安地回去了。
他在逊志书院求学,向来只有出项,没有进项,带来的些许银钱很快用完,自然并没有银钱赎当。是黄金雷听黄淮说他如今窘迫得很,连换季的衣裳还在当铺,这大热天的还穿着春裳,便拿出些银钱让黄淮转交给他,让他自行去赎回。
这杨士奇本来不肯要的,衣裳倒不要紧,热便热一点,忍一忍也就过了,但养父日前亡故,留下的玉佩如何能流落在外?便觍颜接了。
不料去年有个闰月,这典当铺的人不肯按十二个月计算,只肯按年头,推说逾期,不肯由他赎回。
杨士奇与这典当铺据理力争,然而他一个书生,如何争得过当铺里这些年久成精的老油条?气愤愤的,拿他们毫无办法,一筹莫展之际,只得再次求助于北平土着黄淮。
黄淮也只有一腔的书生意气,家中又无势力,哪有本事摆平当铺?听了家里唯一一个老仆的建议,说这槽帮陈二爷最讲义气,又最敬重孝子,由他帮着分说,或者能赎回箱笼。
其实黄淮倒给他出了另一个主意,叫他跟朱高煦说说,无论是哪家典当铺,都不敢违拗高阳郡王的谕旨。
但杨士奇上次对朱高煦的印象十分恶劣,另者,他收到消息,养父罗性得罪了秦王朱樉,这才从德安府同知被贬到陕西去戍边,罗性年老,受了闲气,又是一路风霜,才到任地就一病不起。
杨士奇一向敬重这继父,知道他是得罪秦王才遭此噩运,如何肯再去向皇族子弟求助?直道宁肯舍了亡父的玉佩,也不愿意去求那个傲慢无礼的高阳王。
黄淮好心好意地提了一个建议,却碰了一鼻子灰,只得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