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松筠的突然拒婚,张辅也只疑惑了一小会儿。
女人某些时候是不可理喻的,但他坚信自己能够说服顾松筠,或者说他深信,燕王的拉媒她不能拒绝。
他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而是一直在想着老皇帝交给他的差事。
毕竟,人还在天牢,即便别人答应,你能娶亲吗?
回到监舍,张辅看见父亲正盘膝坐在地铺上,面前放着一张矮几,正背对他,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父亲。”
狱卒打开牢门,放张辅进去。
从背影上都能看出父亲气定神闲,根本不像在是坐监牢的样子,倒像是在自家书房临帖。
张辅好奇地走近一看,果然见张玉正在临帖,临的是虞世南的《宣和书谱》。
张辅对虞世南颇有了解,因为前世同办公室的那个老夫子不但爱茶、棋,也爱写字。他的办公桌摆着一张空闲的桌子,上边铺着羊毛毡,摆着文房四宝和无数书帖,没事就喝喝茶写写字,那老夫子临的就是虞世南和诸遂良。
他走到父亲身后看了半天,方才问道:“父亲,这幅字想必是高阳王带来的吧?”
张玉没有回头,一边继续临帖,一边闲闲说道:“虞公好字!你看,外柔内刚,笔致圆融冲和而不失遒丽之气,辅儿啊,字如其人,你当学虞公‘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的定力,过后你也临临?”
张辅笑道:“是,父亲。虞世南虽然沉默内敛,性子却过于峻烈,人家不是说,虞公‘孤青似竹更飕飔,阔白如波长浩渺’么?”
张玉有点惊讶,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儿子,又转过头去,嘴里说道:“虞公睦似恂恂君子,骨子里却有剑客的侠气。照为父看来,他的性子倒像荆轲,‘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丈夫当如是!”
张辅心里突然涌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了解自己的父亲,别看他性子内敛沉静,其实也是虞世南这样的外柔内刚的人。随口说出的这一句话,很可能就是他这一生的信仰。
可千万别一语成谶!
张辅心下担忧,嘴里却应着:“那是,那是。”
张玉的教育方式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他不喜欢摆出严父的架式,而是在平时的生活中加以引导。
原本他还想多说几句,不过他喜欢这幅字喜欢得不得了,心神都放在字上,一时顾不得和张辅说话。
张辅也不着急,就在旁边看他写字。
张玉临完一页又一页,直到手写生痛,这才搁笔净手。见旁边没有人,便问张辅道:“圣上召你去做什么?”
张辅心道:您也真够淡定的了!皇帝找您儿子说话,您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写字!
不过他只敢腹诽,嘴里还是麻溜地回答道:“圣上要我做那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
“哦。”张玉应了一声,将字帖小心收好,出神地望向监舍外头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这孙猴子做得好便威风凛凛,做得不好,便会被佛祖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不得出来。”
张辅苦笑道:“事到如今,可哪有儿子选择的余地?佛祖叫咱做孙猴子,咱便只能做孙猴子,叫咱做牛魔王,咱也只能做牛魔王。”
“也是,辅儿,不要担心太多,生死有命,没什么好顾忌的。”
张玉看得很开,这种洒脱、磊落,张辅自是远远不及了。
父子俩正在说话的时节,忽听女监那边一连片脚步声,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进来了。
张玉纵使再从容也不有点形动于色,嘟囔着说道:“是不是你娘要生了?”
张辅也是十分着急,扒在栏杆上一个劲儿地往外看,但从他这间监舍的角度看不到关押自家女眷的那一间,再着急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