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一日萧铎的情绪波动来得猛烈而怪异,让阿砚着实吃了一惊,后来也暗地里思忖过他到底怎么了。不过这件事很快也就过去了,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不但正常了,还越发对她呵护备至了。
阿砚再次觉得,如果有下辈子,她就当一只猫好了,必须是萧铎的猫,盘在膝盖懒洋洋地摇尾巴。
正在她眯着眸子琢磨着幸福猫生的时候,一个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这件事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柴大管家,他从庄子上回来了!
这位柴大管家看上去意志颇为消沉,无精打采地前来拜见了萧铎。
当他跪在萧铎面前的时候,阿砚正倚靠在萧铎怀里等着喝粥呢,旁边夏侯皎月带领着侍女跪在那里准备伺候。
她太过惊讶了,从萧铎胳膊弯里睁大了眼睛看那个柴大管家。谁知道柴大管家却丝毫没有好奇她的存在,反而是对她颇为慈祥和蔼地一笑。
“阿砚姑娘,近来可好?我刚从庄子里回来,现如今带了些山庄子里的野味,都是新鲜的。阿砚姑娘不如烹了来,也好让殿下尝尝鲜。”
一旁的夏侯皎月听到这话,难免略有些诧异。只因为现在的阿砚可不是以前的那位了,以前的那位活蹦乱跳天天往厨房跑,如今这位大病一场后,精神不济,身子虚弱,院子里走一遭都气力不济,是要人扶持着的。萧铎又是疼她跟什么似的,唯恐她累到,便是喝个粥都自己一口口地喂,真是当个小娃儿般宠着惯着。柴大管家素来是个做事稳妥的,怎么好好的竟然要让这样的阿砚下厨房给九爷做饭呢?
现如今可不同往日,不要说让阿砚下厨房做饭了,九爷是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厨子都召集过来,任凭这小姑娘使唤,只为了能让她开心呢。
不过显然柴大管家仿佛丝毫没意识到这一点,他是一个多么忠诚为主的管家啊,满心里都是为了他的主子打算,丝毫没考虑到阿砚如今的身体。
“都是山里最新鲜的野味了,有榛蘑,猪獾,黄麂,还有狍子,对了,还有当地的地蝲蛄呢,这个炸起来好吃得紧,香得人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阿砚听到地蝲蛄,眼中微亮。
小时候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她也曾带着弟弟顾墨去满地里找地蝲蛄啊,捉到后放在腰间的小竹篓里,带回来泡在咸水里,让那地蝲蛄把肚子里的脏东西吐干净了,再好好的洗几遍,去掉头,用麻油一炸,直接放嘴里,酥香脆,那才叫好吃呢。大部分时候家里是舍不得用油的,只能干炒,任凭如此,她和弟弟顾墨还是能吃个干干净净。
她垂头正想着呢,便听到萧铎揽着她,温声问道:“阿砚想吃吗?若是想吃,我让厨子给你好好的做了来?”
阿砚掰着白净的手指头不说话。
她是要当猫的啊,猫馋嘴是应该的,可是猫不会说话……
一旁的柴大管家见此情景,眼眸中闪过一丝阴暗,不过他再开口的时候,却越发笑得和蔼了:“九爷,看来阿砚姑娘是不喜的,那我就命厨房随便做做了?”
萧铎看阿砚将手指往后掰,便伸手捏住阿砚的手指,阻止她掰下去,柔声哄道:“阿砚乖,这几日你一直胃口不好,柴大管家既带了新鲜野味来,就让厨房都做了,你看看喜欢吃哪个。”
一时说着这个,便抬头对柴大管家道:“每一样都洗得干干净净地做来。”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眸子里颇有些警告意味:“柴火,这几日阿砚身子一直不好,府里诸事也无人打理,你既然回来了,便好生料理府中杂事,最重要的是把厨房管好,每日里变着花样做些膳食,也好让阿砚胃口好些。”
柴大管家听得这话,原本刚刚站起的身形又再次跪下去了。
“九爷,老奴为了九爷,素来是殚精竭虑,不敢有半点懈怠,如今九爷既这么吩咐下来,柴火必然是监管厨房,督促大夫,好生为阿砚姑娘准备膳食,调养身体。”
他这话说得倒是颇为诚恳,略显苍老的声音透着激动。
萧铎听得这个,点了下头:“好,下去吧。”
一时柴大管家下去了,萧铎修长手指抬起了阿砚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面上神情。
阿砚有些不高兴,略挣扎了下,捏脸要躲开他,不让他看。
他偏要,于是两只手扶住阿砚的脑袋,低声警告道:“别动。”
他这么一说,阿砚顿时想起来,自己应该是当一个乖巧的猫咪啊,于是她就真不动了。
看就看呗,又不会少一块肉!
狭长的眼眸中是晦暗难明的光,他捧着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就这么端详了半响,最后终于在她眼中捕捉到了残余的一些神采。
“你好像高兴了?”他低哑的声音意味不明地这么问。
阿砚眨眨眼睛,纳闷地看着他。
“你看到柴火很高兴?”萧铎略显紧绷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这哪跟哪?
“他一直能把府中的事料理得很好。”萧铎语气中有了明显的不悦。
阿砚陡然明白了。
大病一场后,人也越发糊涂,她此时才想起,当初柴大管家是被自己用什么法子送走的!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可叹的是她现在是一只不能说话的猫,不能为自己辩解啊!
谁要喜欢那只老奸巨猾的柴大管家呢!哼!
萧铎俯首审视着阿砚的神色,半响后,忽然就笑了下。
伸出微凉的手指,轻轻抚过她最近才略有些鲜活的面颊,他暗哑的语气犹如秋夜里的风吹过窗棂,呵护备至,却又萧瑟到让人心酸:
“我说过,你喜欢的,我都会捧到你面前。府里没有人打理,那些丫鬟厨子大夫未必肯尽心,你现在又病了,需要有人悉心监管,如今我让柴火回来,你想必也是高兴。”
高兴……高兴……高兴个猫咪!
阿砚简直是想把自己的舌头吞掉,不过她不敢,她当然也不敢收回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自己撒的谎,含着泪吞下吧。
于是她蔫儿吧唧地瞥了他一眼,慢腾腾地倚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这么多烦恼的事,她还是别想了,先睡一觉吧。
谁让她现在是一只猫咪呢。
*********************
柴大管家回来后,府里诸事果然有了规章。比如现在吧,柴大管家又特特地从燕京城请来了首席御医来为阿砚诊脉。
柴大管家对萧铎是这么说的:“她若一直病不好,九爷牵挂着她,也是心力交瘁,现如今这位首席御医顾大夫,对女子之症颇为精通,虽说如今顾姑娘病已经好了,可看着到底是身子损耗得厉害,如今这位胡大夫来了,或许经他调理一番,从此后就好起来了呢?”
萧铎想了想,深以为然,当下便命这顾大夫来过脉。
阿砚倒是无所谓,过脉就过脉,弄些补药来补补身子也是好的。若是真个能调理好她的身子,她倒是喜欢的,总比现在病怏怏的镇日没个精神强。
若是哪一日她当不成猫咪了,身子好,也能跑得快呀!
若是这柴大管家依旧在药食中做什么手脚,那也倒好,她必然设法抓住把柄,把事情设法捅到萧铎面前,到时候且看萧铎如何处置!
正想着间,那大夫进来了,却是一个看上去不过三十岁模样的男子,面目清俊,身形修长,月牙白的衫子。
阿砚有些意外,这人颇为年轻,而且那样貌竟隐约有几分自己某一世时父亲的样子。
她低头猛地一想,这大夫也是姓顾呢。
想起这个,她望着那顾大夫,心中不免好感倍增。
顾大夫先行过礼了,这才坐在榻前,取了白巾垫在手上。阿砚伸出手来,他为阿砚诊脉。
顾大夫的手颇为温和,当他诊脉的时候会眯起眼来,头部微晃,阿砚见了,越发觉得亲切起来。那一世的父亲给人诊脉,也是这个神态和姿势的。
等到这诊脉结束,顾大夫睁开眼来,向阿砚点头行礼,示意她可以收回手了。
阿砚越发觉得顾大夫颇为亲切,不由得冲顾大夫点头笑了下。
顾大夫看到阿砚对自己笑,眸中显见得有些许诧异,不过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宫中御医了,那点诧异转瞬即逝,他眸中又是一片清明平静。
一时这大夫出去后,自是对萧铎回禀了阿砚的身子,无非是大病之后阳虚火衰,失于调养,又因提及这些时日胃口不佳,这顾大夫当下略一沉吟,也没敢开那调理方子,只开了药膳来,说是总要慢慢调养。
阿砚躺在榻上,侧耳倾听这顾大夫向萧铎提及的药膳,无非是些羊肉海参,胡桃肉桂圆,鹌鹑鳗鱼,桂皮茴香等等,说是可以交替选服,又特意提及忌讳鸭肉兔肉獭肉等。
阿砚听着倒是在理,全都是自己往日熟知的,当下也就放心。一时拧眉想着,这柴大管家如今不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看来他用过的手段,既然失败了,便不会重复第二次的。
又或者他是看出来自己在那膳食药材上颇有些见识,知道轻易毒不到自己?
她正琢磨着呢,却见门开了,萧铎走进来了。
他身形修长挺拔,站在床前,又是背着光的,乍一看去,并看不真切他脸上神情,只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正要仰起脸来细看,谁知他却开口道:“你刚才对着别人笑。”
阿砚闻听,微诧,越发仰脸看他。
萧铎沉默地站在那里,抿着薄唇,低头凝视着半倚在榻上的小姑娘。
身着杏黄色中衣,软嫩得犹如三月新抽出的枝芽,一双清亮无辜的眼眸,略显诧异地看着自己,她好像有些委屈。
萧铎刚才的不悦消散了些去,可终究是心中不快,当下坐在榻边,握起她的手指头:“你的手,只有我能碰。”
阿砚眨眨眼睛,心想那是大夫啊……
萧铎想了想,勉强道:“大夫也可以碰一碰。”
阿砚松了口气。
谁知道萧铎却马上又道:“你刚才为什么对着他笑?”
阿砚无辜地瞪大眼睛。
猫咪会笑吗?那不是笑,那是在锻炼猫须!
萧铎此时也放弃逼问阿砚了,反正逼急了,她不高兴了,难过的还是自己。他轻叹了口气,捧住阿砚那张摇来摆去的小脸,皱着眉头道:
“阿砚,你知道吗,自从你病了后,就再也没有笑过。”
以前的阿砚,不管是真笑还是假笑,总是整天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对自己笑,还会口若悬河地奉承自己,说一些一听就是假话的漂亮话。当然了她还会和自己对着干,气鼓鼓地和自己呛声。
那个时候的阿砚像山野里养着的猫,滑不溜丢地到处乱窜,想握在手里都不行的狡猾,眼睛里总是散发着动人的光彩。
可是现在的阿砚呢,却是无精打采的,恹恹欲睡,从来不会开口说话,更不要说对自己笑了。
他几乎忘记了她笑起来的样子。
他越发捧着那张小脸细细端详,轻柔而低哑地道:“阿砚,你对我笑啊,我要你笑。”
阿砚望着那剑眉细眸,充满了威迫感,就这么压了下来。
她忙绽开唇,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阿砚笑了。
然而萧铎却越发拧眉,打量了半响,才喃喃地道:“这是笑吗……”
阿砚听到这个,便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是一只猫咪啊,猫咪不会笑的,勉强给你咧咧嘴巴来个笑模样,已经很好了吧!
萧铎见她这般,也就不再提了,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她的唇角。
***************************
柴大管家从庄子里带回来的各样野味做好了,侍女们流水一般摆上了桌,阿砚这段时间一直吃些易于克化的流食,哪里开过这等荤。打眼看过去时,却见有粳米海参粥,红烧猪獾子,榛菇炖小鸡,当然更有阿砚挂念着的油炸地蝲蛄。
那油炸地蝲蛄看着油光锃亮的,一看就知道舍得用油,炸得火候恰到好处。阿砚眼前一亮,嘴里虽不能言,一双手却不由得兴奋地扯了扯萧铎的袖子。
萧铎低头看了眼阿砚,却见阿砚看着桌子上的菜,看得两眼发亮,甚至还小心地咽了下口水。
萧铎一下子笑了:“原来阿砚喜欢吃这个!”
他其实也好久不曾笑了,如今一笑,顿时仿佛乌云消散般,眼前豁然开朗,细碎的阳光就那么落入他幽黑的眸子中,为他带来了难得的暖意。
阿砚见此,心间忽而间就迸然一跳。
当下不由得地想着,自己仿佛认识了这个人很久很久,可其实从未了解过他半分的啊!
一时萧铎顺着阿砚的目光,精准地感觉到了她的最爱,便亲自夹了一个油炸地蝲蛄来,自己先浅尝了一口,微拧了下眉,低头望着那黑乎乎又怪模怪样的油炸地蝲蛄,不免有些疑惑。
阿砚真得爱吃这个吗?
他抬起手,再次将那个油炸地蝲蛄送到自己嘴边,忍不住再尝一口。
阿砚一见这个,便睁大了眼睛。
她张着嘴巴等了好久的油炸地蝲蛄啊,怎么一个劲儿地往自己嘴里送呢。她有些犯难,作为一个猫咪,她要赶紧去拿双筷子来抢吃吗?
萧铎将阿砚脸上的神情尽数收入眼底,当下不免勾唇想笑,微微挑眉,他戏谑地道:“小馋猫,唯恐我抢了你的。”
当下便干脆地将油炸地蝲蛄送到了阿砚嘴里。
阿砚张大嘴巴,一口吞下,只觉得酥香满嘴,曾经熟悉的味道,实在是太好吃了!
萧铎见此,又赶紧为她夹了一个。
阿砚又是一口吃下,还是太好吃了!
可是这一次咽下那酥香的油炸地蝲蛄,她却忽然想起了曾经和自己一起吃地蝲蛄的顾墨。
顾墨,自己的弟弟,虽小了自己三岁,可总是处处让着她这个当姐姐的呢。
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还有自己的父亲,病痛是否好了,家里如今有了银子,母亲是不是不用像以前那么劳累了?
萧铎很快注意到了她脸上的失落,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一旁恰好柴大管家从旁侍奉着,见此情景,笑呵呵地道:“我听闻这油炸地蝲蛄是此地小孩子最爱的零嘴,如今顾姑娘吃了这个,怕是难免想起家人呢。顾姑娘也有好一段时日不曾见到家人了吧?”
萧铎听到这话,想想也是。
他自己是没心没肺绝对不会惦记谁的,可是阿砚却未必如自己一般,她是有父有母有弟弟的,自然会想念他们。
可是阿砚为什么会惦记她的家人呢?自己在她身边,她惦记自己不就可以了?
他有些不情愿地扫了眼旁边的柴大管家,淡淡地道:“阿砚又没有说她想家了。”
柴大管家听闻,一窒,胡子动了动,最后低头叹了口气。
他家九殿下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理!
柴大管家小心翼翼地瞅了眼那位被自家爷当姑奶奶供起来的姑娘,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道:“爷,顾姑娘现在不能说话,自然是不会说她想家。”
萧铎想想也是,他皱了下眉,非常不情愿地低头凝视着阿砚,认真地问:“你想家吗?”
阿砚眨眨眼睛,不说话。
萧铎又问:“想家的话就点头,我带你回去。”
阿砚顿时眼前一亮,猛点头。
想家,想家啊,想得不行了!
可是点头过后,她有些反省过味道来了,为什么柴大管家这么好心提议起来呢,黄鼠狼给鸡拜年,他怕是没什么好心的。
当下她疑惑地看了眼旁边的柴大管家。
柴大管家却一个劲地点头,笑得分外和蔼,就像是寻常伺候在主子旁边的老人家一样,老实得只剩下忠诚了。
谁知道她这么一看柴大管家,萧铎马上不是滋味了。
“别看他,他是不能带你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