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密议直到戌末才告结束。在送走了众人之后,童道生自己坐在后衙,呆呆地出神。这时,王虎进来禀告道:“大人,唐长使求见。”童道生有些诧异,旋即领悟到了什么,说道:“明渊去而复返,必有要事。快请他进来。”
片刻的功夫,唐明渊进屋躬身给童道生施了礼。童道生赶忙扶住他说:“自家人,不要客套。明渊有何赐教?尽管讲来。”唐明渊郑容说道:“大人,刚才我们所议只是解救恩师的第一步。不知您是否想过,宣道大人率兵来援之后,咱们接下来要怎样办呢?”童道生微微一笑,又点了点头说:“明渊果然才智过人,看出了我的忧虑。我也一直在想这个事。你不妨说说自己的想法,看看与我是否心有灵犀。”唐明渊正要讲话,外面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值守的王虎并没有阻拦,而只是喊了声:“长白大人到。”随着喊声,吴襄的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厅堂。他急促地说道:“如果宣道回晋,难道就让他在山西忍一辈子不成!”童道生和唐明渊对视了一眼,不由得哈哈大笑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吴襄走进厅中,只迟愣了一瞬,便会意了一切,随说道:“我们三人何不将心中所想各自写在手心,倒看咱们的意见是否一致!”唐明渊笑着说:“好,晚辈先来。”他走向书案,取笔在手,随在手心写下了文字。童道生把吴襄让到桌前。这二人也分别在手上写了字。三人凑到灯前,同时展开了手掌。只见三只掌心都赫然写着黑亮的“反”字。这三个人互视而笑,心中极为欢愉。
自过了正月十五,在偏关以北便不时有“柔然”哨探出没,接着,又有小股“柔然”骑兵接近关城。不过这些敌人不像以前那样“打草谷”,却只是到处聒噪,投射战书,进行挑衅。敌情报到晋阳后,山西节度使童道生立即命令黜治使曾光启前往关北稳定人心,并派毛奇率领两千晋阳铁骑对其随行保护。
要说这位曾光启,也曾是个清官,可自打十几年前被宰相王克明讥笑为“空谈酸儒”之后,便改了性情,逐渐堕落为贪财的投机官痞。其后,他利用娘舅与冯体仁是同乡的关系,搭上了这位权贵,从而重新获得了提拔。三年前,曾光启刚到山西时,处处以上官自居,总想插手地方事务,被曹可用、吴襄、毛迪等人多次设局,甚至还被宋启愚直接抓了受贿现场。由于他每次都拿亲随顶罪,结果还被亲信出卖过两次,最终,这个人只得称病府中,闲居不出。这次,他意外地受到童道生的礼遇,便幻想着再次翻身,随摆开了仪仗朝着关北投去。
大同镇守使席军民对这位上差的到来非常重视。在向巡抚弓康年请示之后,席军民还派部将远赴雁门迎接曾光启,并赠送给他一大笔金珠宝贝。曾光启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唯我独尊的感觉。他不仅仔细了解了大同的军政、民政,还观看了士兵操典,训示了地方官员,甚至还视察了大同前卫、云川卫、玉林卫等多座关城,足足在大同呆了一个多月,才又往朔州巡视。
与此同时,赣闽交界处的龙岩地区已经进入了百花争艳的阳春季节。月半这天,坐落在县城东南的蒋清合府邸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大批蒋氏亲族和本地的官绅乡民坐在蒋府前后的庭院里聊天说笑,等待开宴。只听门前的执事高声叫道:“刘县令来贺!”随着话音,一名七品服色的官员手捧着红色礼单趋步走进了府门。这位县令满脸堆笑地冲着刚从正厅迎出来的年轻公子施了一躬说:“刘某恭贺蒋二少爷荣升梅州知县。区区薄礼,还望蒋大人笑纳。”蒋家少爷接过礼单,笑着说:“劳县主破费。快请厅内上坐。”谁知那县令不但没有上前,反而后退了两步跪倒磕头说:“下官刚才是给蒋大人道贺的礼,这次是给冯相请安的礼,还请蒋大人代刘某向冯相转达。”蒋家少爷伸手虚扶了一下,说道:“刘大人礼数周全,本官嗣后会替你美言的。”接着,这二人便互相谦让着走进了厅堂。
坐在堂前的几位宾客见此情景,挑起大拇指凑趣说:“蒋公衣钵后继有人,可喜可贺啊!”邻桌的一位老者还转过身子说:“我听说蒋大少爷也升任了什么湖湘着作郎。这兄弟二人要是到了我这把年纪,只怕是比蒋公的官位还要高嘞。”靠近门墙的桌子边上,一位乡民质疑道:“要说大少爷,进士出身,坐上高位不稀奇。只是这二爷,连蒋公都说他不成器,连个秀才都没考上,怎么就突然当知县了呢?”前桌坐着的一个中年乡绅压低声音说:“这就叫朝里有人好做官。你呀,还是蒋族的长辈嘞,竟连这事都不知道!”乡民们的好奇心被激发了出来,纷纷问道:“五哥,究竟是啥事啊,我们确实不知道,你就说说呗。”中年乡绅自鸣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低声说:“我只告诉你们几个啊。你们可别到处乱说。”周围的几个年轻人催促道:“五哥,别卖关子了,快说吧。”中年乡绅笑了笑说:“这蒋家现在攀了宰相的高枝,是冯相爷的亲家嘞。”他又往前探了探身子言道:“你们不知道吧。去年办过丧事的蒋家小姐其实没有死。”看着众人惊愕的表情,这位乡绅更加得意地说道:“实际上蒋小姐是被冯相的三公子私藏起来了。因之前小姐已经许配给了宋枢密的儿子,那位冯公子怕不好交代,才扯了这么个谎。你们想想看,冯公子私配了蒋小姐,这两家可不就成亲家了吗。堂堂宰相抬举蒋二少爷做个县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吗?”邻桌的老者半信半疑道:“小五,你又瞎编,书香门第咋会干出这等丑事来?”乡绅把眼一瞪说:“三伯,我可没说瞎话啊。你知道,我家大外甥在赣南府衙当差,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前些时,那冯知府调任湖湘的时候,蒋小姐就坐在后面的香车里……”他刚说到这里,门边坐着的一个年轻人拍案而起,怒吼道:“寡廉鲜耻!欺人太甚!我,我……”年轻人没有再骂什么,只是对三个手下恨恨地吩咐道:“我们走。这种脏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呆。”说完,年轻人不理面面相觑的满座宾客,径直跨出了蒋府。
也许看官们都已猜到,这位年轻人不是别个,正是历尽了千辛万苦要帮蒋家寻找失女的宋承宇。承宇站在十字街头,仰天长叹道:“父亲,儿子完成了对您的承诺,只是,儿子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见少帅脸色铁青,浑身颤抖,段鲲、许地和罗文德都非常心疼。许地躬身说:“承宇万万不可动了真气,为了这些无耻之徒,咱不值当的。”段鲲也解劝说:“是啊,承宇。咱们还是先回京城,向大帅禀报。我想大帅饶不了这帮王八蛋。”罗文德则抱拳说:“少帅,你就说怎样才能让你出气。我老罗上刀山、下油锅也帮你解了这个委屈!”宋承宇努力睁大了眼睛,生生把即将夺眶的眼泪憋了回去。他咬着牙说:“你们以为我是在替自己委屈吗?不,我是为天下苍生不值啊!这一路走来,你们也看到了,国家败坏成了什么样子,百姓潦倒到了什么地步。他冯体仁不能匡扶社稷,不能安邦定国,不能救助黎庶,不能任用贤才;反而横征暴敛,欺压良善,放纵子弟,为所欲为;这样的统治者难道不是人民公敌吗?我们难道还能允许他继续长久地祸害国家吗?”段鲲三人紧攥着拳头,义愤填膺地答道:“不能!”宋承宇粗重地喘了几口气,坚定地说道:“我们走,回北方。这种脏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