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货的人放下东西就走了。晏安付了尾款,和彭天天一起出门去找他奶奶。
穿过拥挤腻着油烟味道的巷道,彭天天带她来到一间小平房外面。从晏安的位置看过去,那里门口堆着几十个纸箱,里头全是已经叠好的金银元宝。彭天天站在外头喊了一声:“阿奶,我回来了!”
没过一会儿,打屋里走出来一个弓腰的老太太,花白稀少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身上穿了一件过时了几十年明显不合身的格纹外套,把她瘦小的身子藏在里头。
彭天天过去掺住她,指着晏安介绍:“阿奶,我同学来了。”
老太太费力地抬头,眯眼朝她看过来。晏安和她一对视,心里的暗涌就立刻翻滚起来,冒着咕噜噜的气泡。
很难想象,她能在这样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太身上看到她母亲的影子。
在晏安的记忆里,十多年前,她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可能也就四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苍老得不成样子。因为时常蹲着给人洗衣服,逐渐地,腰背就不大能直得起来。晚上也熬夜接些零碎的活计,为了省点电费,灯都不敢开得太亮,再加上后来肾上出了毛病,眼睛已经不大看得清了。她死前有段时间,也是会这样费力地眯着眼睛看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刻在眼珠子里。
打晏安有记忆以来,她母亲就没过过一天舒服日子。她那时候还小,俞顺康因为破产要回来卖老家的房子,她们的行李铺盖被稀稀拉拉地丢出来,她母亲用床单裹了,费力地背在瘦弱的肩上,一手牵着她,头也不回地向着远处走。
她当时怎么跟她说得?
“安安没关系,妈不会让你受苦的。”
好心的村里人便宜租了房子给她们,那里漏风也漏雨,暴雨天,她母亲就搂着她窝在墙角,用骨瘦嶙峋的身体抱住颤抖的她。
晏安想,她为什么一直对彭天天多有垂怜,大概也是因为他描述里的奶奶和她母亲很像。
她母亲也有一种古怪的偏执,就是不管家里再怎么样穷得揭不开锅,晏安去上学的衣服永远都是干净的,哪怕一看就是穿了很多年已经褪色缩水的衣服,上面也没有半点油迹污渍。
晏安看了眼旁边的彭天天,他站在这种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油垢的地方,依旧干净清爽得宛如夏日清晨初开的小雏菊。这样看,他奶奶确实把他教得很好。
彭天天介绍后,他奶奶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向着她走来,说:“天天之前也没带过同学回来,他之前也没跟我说,孩子……”
老太太伸出手像是要拉她的手,可最后还是缩了回去。晏安看了,心酸地当即就要哭出声来。她记起她那时候在镇里读初中,第一次带了班里同学回家,她母亲也高兴地凑上前来,却被人嫌弃地躲开。之后她母亲就跟她说,以后不要带同学回来,她担心她们看到她的样子会对晏安产生偏见。
为什么要这么卑微呢?生而为人,为什么要活得这么卑微呢?
晏安挽住彭天天奶奶的胳膊,强打笑意说:“天天中了奖,我跟着来凑热闹。奶奶我还没吃饭,家里有吃的吗?”
“有的有的,只是你可能吃不惯。”老太太说着话,小心试探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饿得都快死了,现在让我吃什么我都吃得下。”
“呸呸呸,不说这种晦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