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轻盈似春风:“当然。”
“它不会在我掌心里生根发芽吗?”
“不会。”
“那……要是它不出来怎么办?”
“不出来你就来找我。”
“真的?”
“真的,我绝不骗你。”
方婳破涕为笑了,有什么比保住了自己的手更值得高兴的呢?然后一高兴就忘了形,握着手里的帕子就狠狠地把鼻涕给擦了上去。擦完她才意识到这帕子不是她的,她忙窘迫地站了起来,低下头道:“对不起,您的帕子……”目光瞟了瞟,忍不住又用手指捏了捏,果然……比较恶心。
他没有起身,就这样抬头看她,话语略低:“你知我是谁?”
她点点头:“整个白马寺的人都在议论您。”从寺门口到觉明师父的禅房,一路上,有人的地方都有议论声。
他蹙了眉问:“议论我什么?”
她低下头不说话了。以往在方府,她是甚少说话的,她听刘妈教训下人的时候警告他们多说多错,小小的她便记在心里了。可纵是这样,二夫人还是会有办法叫她频频犯错,然后任由方同责罚她,二夫人再贤惠地出手相助。当然,她每次好意出手相助都拗不过方同的责罚。
方婳的思绪远了,听他突然道:“他们想知道莹玉公主的死到底与我有没有关系?”
她猛地回眸,他那双墨晶色的眸子里沉着她所看不透的复杂之色。见她不说话,他又问:“那你想知道吗?”
她摇头。
他问:“为什么?”
她想了想,反问他:“那您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眸子一亮,似是来了兴致:“为何?”
方婳笑了笑,道:“您若是进洛阳城就一定会听到方家的传闻,说方家大小姐因为妒忌毒害二娘的儿子,结果被逮到,方老爷一怒之下就把大小姐赶出方家了。”
他盯住她看,却是问:“方家少爷死了吗?”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答:“没死,不过据说去了半条命了,就是活下来也是个病秧子!”
他叹了口气:“真可怜。”
方婳突然就生气了,没想到他居然会可怜方西辞!此刻也不顾他的身份,转身就要走。
他未起身,不紧不慢地道:“我是说你真可怜,他们冤枉了你,是吗?”
他说他们冤枉她的时候,声音是那样温柔那样好听,以至于后来她想起那晚的场景,总也觉得连月光都是那么皎洁那么清亮。
方婳到底还是回了头,看他仍是坐在青草地上。燥热的空气里飘着青草的香气也是这样好闻。
方西辞中毒以来,从未有人问过她是不是被冤枉,甚至方同也不问她一句是不是她做的,这正是最叫她失望的,他是她爹,他却不是怀疑她,而是那样肯定。可是这样陌生人,他却斩钉截铁地说她是被冤枉的。心头的愤怒消失了,方婳突然觉得好委屈,好想哭。
他终是站了起来,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哽咽道:“公主的事一定和您无关!”
“嗯?”
“因为您说我是被冤枉的,您是个好人。”
“你也是好人。”
她的心口一紧,再退了一步,有些羞愧地扭头就跑,拼尽力气大声道:“我不是!毒就是我下的,他们没有冤枉我!”
她跑得飞快,两三下就逃回了住处。刘妈不在,她也不管她去哪里八卦了,爬上床蒙住被子就睡。
知道了真相的他一定也会像那些人一定看她?他也会觉得她是个恶毒的人,觉得她不可理喻。
想着想着,她又忍不住哭了,明明就是她做的,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很委屈?
哭累了,也不知何时睡着的。只知二日起来,她的眼睛肿得厉害,睁也睁不开。才走出房门,便听刘妈埋怨道:“我说大小姐,虽说出了方府你也不能这样肮脏?全是鼻涕的帕子竟还搁在床上!”
刘妈一提她才想起来,忙问:“帕子呢?”
刘妈哼了声:“扔了。”
“什么?”方婳的声音高了几分,刘妈已冷眼看过来:“今天的活还没干呢,还不快去干?”
方婳握着拳道:“那是王爷的帕子!”
“王爷?哪个王爷?”刘妈似乎是想到了,她丝毫不惧怕,讥笑道,“你说住西厢那位?得了,要我说,那还算什么王爷,都被贬出长安城了,谁还把他当王爷!”
“你!”她看刘妈真是越来越嚣张了,给她等着,非要好好教训她不可!
拎着水桶出去前,先里外找了一遍,果真没见那方帕子。哼,刘妈那只肥婆!方婳气得跺脚,她不整她,她真以为她那样好欺负!打了水回来,顺道去厨房偷了点油,悄悄倒在刘妈的房门口。
等方婳砍了柴回来,果然听说刘妈摔倒了,磕到了膝盖,似乎还伤得不轻。寺里有师父来瞧过了,给配了药膏。方婳一进去就不小心将药膏给打翻了,刘妈尖叫着怒斥她。她低着头真诚地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我这就去拿药膏给你。”
正好上回二夫人给她的药膏没用呢,她直接塞给了刘妈。刘妈得知是二夫人给的东西,自是欣喜非常。
三天后,方婳掌心的木刺真的出来了,她开心极了,而刘妈的膝盖却烂了。
方婳听出来的师父这样说时,双手忍不住抖了抖。早知二夫人给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她没想到的是二夫人下手居然这么狠!
这下,刘妈的腿没有十天半月是好不了了。方婳除了每天要给她递茶送饭外,比先前轻松了好多,她再也顾不得她一天打多少水,砍多少柴了。闲下来的时间,方婳偷偷剪破了自己的一件衣服,做了一块帕子,左看右看觉得满意了,揣着去了西厢。
他就坐在紫藤花架下,手里拿着书,风吹落几瓣紫色,闲闲散散落在身上、肩上、发丝上,他却不以为意,悠悠地翻过一页,看得极为认真。方婳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就这样站着,看着。他一页一页地翻,她一动不动地看。
日头渐渐地西沉,余晖照映着禅室雅堂,残尽里别有一番风味。
一整个下午,他除了看书什么都没有做,那悠然姿态是她从未见过的。记得在方府瞧见给方娬、方西辞教学的先生时,方婳也被教书先生身上的那种淡泊气质吸引过,而今看面前之人,更觉他出尘干净。
他的书童自右侧厢房出来,原本是欲上前与他说话的,却在无意间见了方婳。他也已经闻声看来,见了她,微微蹙眉,竟是问:“怎么,你手上的木刺还未出来?”
方婳一愣,忙摇头。
他搁下了书籍起了身,又问:“那你来作何?”
那书童已经开口道:“王爷,她是觉明大师的弟子。”
她下意识地站直了身躯,似在肯定书童的话。他却笑了,黑如曜石的眸子晶亮,朝她走来,徐徐道:“如此说来,你得叫我师叔了。”
他因生母柳贵妃之事被皇上贬来这里带发修行,因是皇子,身份尊贵,收其为徒,岂不是要与皇上平起平坐?所以住持觉远大师与众位大师商量过后,决定由先去的老住持收其为徒,法号觉悟。
方婳试了试,觉得“师叔”二字实在难以启齿,便又低低叫了声:“王爷。”
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漫不经心道:“我还算什么王爷,都被贬出长安城了,谁还把我当王爷。”
她惊了惊,这话分明就是刘妈对她说的,他怎会知?
“您……您跟踪我?”那一瞬间,方婳忽然觉得他也没她想的那样出尘干净,也许莹玉公主之事……
她正浮想翩翩,便听那书童沉声道:“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和王爷说话!”
她吓了一跳,他看了书童一眼,道:“元白,退下。”
被称为“元白”的书童不服地冲方婳龇牙咧嘴一番,这才恹恹地退下了。方婳心想,她姓“方”他姓“圆”,怪不得看她诸多不顺呢!
她回眸,见他朝自己走来,她忙取了帕子给他:“给您的。”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