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婳收回了心思,将书搁在桌面上,低语道:“外头都已收拾妥当,奴婢来问,可否叫他们进来收拾?”
他起了身,却道:“不必。”
她知他的东西不喜别人乱碰,便道:“那奴婢……”
“王爷!”一道声音自外头传来,接着元白已冲进来。方婳回头,又见跟在他身后的华年成。
她一愣,怪不得他说不要,原来是在等他们。元白自是已瞧见她,他看她的目光永远那么不怀好意,方婳却扬了唇。
华年成吃惊道:“方姑娘?”
他分明还想再问,却听燕修淡漠道:“方典正请出去。”
所有宫人都候在外头,里头只剩元白与华年成替他收拾。方婳呆呆望着,她牵过他的手,还睡过他的床呢,没想到到头来,他身侧最亲近的,仍只是元白与华年成,丝毫没有位子留给她。
“方典正。”苏昀上前叫她,她回过神来,吩咐道:“收拾好的东西都带出去,马车在宫门口等着。”
宫人们应声下去,方婳迟疑须臾,终是转身离开。苏昀跟着她出了夙锦轩,在路边折了一根柳枝把玩着,一面道:“知道吗?在我那个世界,你这样的就叫犯贱。他心里没你,你还巴巴地凑上去,活该难受。”
方婳被她骂,却不生气,笑了笑道:“我才没有难受,我告诉他,我是要做皇妃的人,跟他的婉儿争宠呢。”
“真的?”苏昀一听浑身使劲,拉住她道,“太好了!婳婳我支持你,让那些妃子们全部变成浮云,我帮你做皇后!”
方婳瞪她一眼,低声道:“皇后的位子,皇上早就留了人了。”
苏昀的眸子一缩:“谁呀?”
“我不知道。”她只见过燕淇视若珍宝的璎珞,却从未听他提过。
后来燕修走的时候,听闻楚姜婉偷偷地去了宫门口,此事不知被谁看了去,一转身就让皇上知道了。皇上大怒,罚她在紫宸殿跪了两个时辰。
流儿断了汤药进来,见方娬喝了,才道:“小主,谁不想早早诞下龙子,您怎喝这种药?”
方娬握着帕子悄然拭去唇角的残汁,笑道:“你懂什么,眼下正是风口浪尖,我可不想跟昭仪娘娘那样时时被人盯着。”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她方娬又不是急功近利之人。
流儿恍然大悟,忙道:“小主英明!哦,奴婢听说皇上又召见方婳了。”
方娬不语,自是为了王爷们述职期间上阳行宫的事,可她隐隐觉得不妥,皇上如此接近方婳,对她来说始终是一个威胁,得想办法阻止才是。
琉璃灯光映着碧玉杯盏,莹莹透亮,燕淇低头抿一口,淡淡笑道:“坐。”
方婳敛起神色,低头道:“奴婢不敢。”
他笑出声来,指尖轻轻转着白玉棋子,道:“你在止锦面前可没什么不敢的。”
容止锦是容止锦,他能和皇上您比吗?方婳在心里小声嘀咕着。
面前男子已起了身,珠帘碰撞,环佩声动,那人已然出了内室。扑面一阵暖风袭来,方婳才见他伸手推开了东窗。
“婳儿。”他低唤她。
方婳跟上前,恭敬道:“奴婢在。”
“会弹琴吗?”
“略会。”
“那给朕弹一曲。”
“是。”她应声。
外头钱成海忙下去命人抱了琴来,方婳敛襟坐下,试着拨了几弦,琴音清澈。她素手拂过,琴漆已有细细的断纹,方婳微微蹙眉。
燕淇的声音传来:“怎不弹?”
方婳略一笑,垂眉道:“奴婢怕技艺生疏,污了如此好琴。”
他朗声一笑,“那你倒是说说,此琴如何之好?”
女子低垂目光,内室灯光旖旎,明晃晃倾泻在琴身上。她如玉指尖淌过,缓声道:“此琴以桐木取材,通体墨色,细看,又隐隐泛着幽绿,犹如绿藤缠绕其上……琴漆略有断纹,便可知它年代久远……”她一顿,蓦然抬眸道,“莫不是传闻中的‘绿绮’!”
他含笑望着她,赞许道:“朕还真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方婳又惊又喜,细细又看,怪不得她方才试音时便觉得音质如此之佳。“绿绮”乃上古名琴,因其琴弦是马尾所致,无法承受岁月摩挲,她还以为早就已经毁了,没想到居然在皇宫里。
她情不自禁地弹了起来,琴音袅袅,浑然天成。
燕淇拂袍落座,自顾倒了茶喝。目光浅浅地落在女子的身上,光晕淡淡散在她的侧脸,竟是这样的美。
方婳一曲一曲地弹,他在边上一杯一杯地喝。
自洛阳来长安以后,她还不曾碰过琴。宫女是没有资格弹琴的,今日一弹,竟有些收拾不住。方婳不经意抬眸,见燕淇就这样直直地望着她,目光迷离,她暗吃一惊,灵动指尖飞快地收住,忙起了身。
琴音戛然而止,他似才回过神来,却只道:“朕还记得当年,她也是坐在这里弹琴,与你差不多的年纪,皇爷爷还夸她弹得好。”
方婳微微震惊,脱口道:“这是公主的琴吗?”
他“唔”一声,继续道:“是袁将军送的,她说她最憧憬的生活,便是与袁将军在一起,他舞剑,她抚琴。”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还没开始,公主便已香消玉殒。
她见他握着杯盏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寸寸筋骨分明。
“皇上。”她忍不住唤他一声。
他搁下了杯盏欲起来,却像是没站稳,他情急之下抓了一把,便连着桌巾一并摔倒在地上。“哗啦”的声音已将外头的宫人引入。
“皇上!”方婳本能地朝他跑过去,才要伸手去扶他,却听钱成海的声音传来:“方典正!”
她一惊,回头望一眼,钱成海的脸色有些沉,他叫一声“玉策”,玉策忙上前将燕淇扶起来。他却笑了笑:“朕没醉。”
此刻靠得近,方婳才闻得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她还以为他只是在一旁饮茶,没想到竟是酒吗?
钱成海已上前来,低声道:“方典正请回,皇上要休息了。”
方婳又朝燕淇看一眼,他的头顺势枕在玉策的肩上。
她从里头推出来,还能听到燕淇的声音:“钱成海,把‘绿绮’留下,日后就放在朕这紫宸殿里。”
外头的月光散散淡淡,方婳吐了口气。
都说天家没有感情,可她却在燕淇的身上看到了无与伦比的亲情,他对莹玉公主的疼爱,对她的思念,让方婳隐隐觉得难受。若是当年柳贵妃没有犯下那个错误,也许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