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柳絮死前满手的毒粉,二人便都猜到怎么回事了。
柳大夫死在门口,一剑毙命,定是那少年的杰作。
此刻,他还站在院门口的树下,似乎在清理他的剑。
方婳下意识地靠近了燕修,压低声音道:“当初你留在云天大师住处看着我和侯爷的人也是他杀的。”
燕修的呼吸一沉。
她扶紧他的身子道:“不要和他硬碰。”
燕修自是明白,即便他完好也不可能会是那少年的对手,何况他眼下的情况?
那辆马车就停在外面,方婳扶燕修上马车坐下,她才爬了上去,突然感觉到车身的重量一沉,她回眸才发现那少年竟然也上了马车,不待她回过神来,他已一鞭抽打在马臀上,马车飞快地离去。
方婳习惯性地往后,一下子撞在燕修的怀中,他抱住她,目光看向外头:“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方西辞不说话。
方婳欲起身出去,却被燕修拉住了身子,他缓缓摇头:“他不是那两边的人。”
方婳仍是紧皱着眉头,燕修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怕,有什么事还有我。”
都死里逃生那么多次了,她倒不是怕,再说燕修在她身边,她什么都不惧。她就是觉得那少年有点熟悉,难道仅仅是因为那次在云天大师的住处见过吗?
“师叔。”
“嗯?”
“你有没有觉得……”她侧过脸,却瞧见他脚踝处的伤口仍有血溢出,这才变了脸色俯身下去,伸手压住伤处,早把外面之人抛至了脑后,“一直没止住吗?你怎么不说!”
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我不知道。”他早就没有知觉了,哪里还管有没有流血?
她咬牙又撕下自己的衣服裹上一圈,这样根本止不住,必须要用药止血才行!
她的目光看向他几乎失尽血色的容颜,他缓缓靠向她,嘴角挂着笑容。
她气急道:“你还笑得出!”
他轻阖了双眸道:“再差也活下来了。”
活下来……
方婳的心头一跳,六年前他被贬出长安时他大约也是这样想的?
活下来了,活下来才有机会重新站起来。
马车也不知行了多久,方婳模模糊糊地似乎也睡着了,等她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不是柳家祖孙的那个家,又是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眼前蓦地闪过少年持剑的样子,还有燕修……
她捂着胸口坐起来,又是夜里了,屋子里空无一人,她忙跑出去,迎面一人提着灯笼过来,看起来是个药童。
他见方婳醒了,笑着道:“姑娘醒了?”
方婳顾不得客套,径直便问:“同我在一起的那位公子呢?脚上受了伤的那位公子!”
“哦,就在那。”药童伸手一指,方婳转身便冲过去,身后之人急着道,“哎,姑娘,灯……”
她哪里还管什么灯,一把推开了房门冲进去,房内的桌上摆着琉璃青灯,燕修安静地躺在床上。她冲过去,抓起他的手腕把了脉,确定一切无碍这才松了口气。
那药童跟了进来,开口道:“我家掌柜的已经给这位公子上了药,血止住了,就是这腿日后能不能恢复便说不好了。”
闻言,方婳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燕修的腿。
伸手之人继续道:“你们就安心住下,掌柜的吩咐了,但凡你们要什么都可以随便提。”
方婳诧异道:“我们没有钱,为什么要帮我们?”
药童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是有人送你们来的,掌柜的亲自接手的。姑娘放心,我们这里是药铺,什么药都有,药钱你也不必担心。”
是那少年吗?
方婳吃惊地站起来:“你知道送我们来的是谁吗?”
药童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姑娘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去了。”
“哎……”方婳还想再问,那人已经转身下去了,还顺带关上了房门。
方婳长长松了口气,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就像燕修说的,好歹是活了下来。
坐在燕修的床边,才握住了他的手,却见他突然醒来。
“师叔!”她惊喜地叫他。
他笑一笑坐起身,见她眉宇间愁云惨淡,便问:“又怎么了?”
她不解道:“你怎么不问这是哪里?”
他淡声道:“我知道,离开长安七十多里的一个小镇,这里是家药铺。”
“你怎么知道?”
他将她的手拉至身前,开口道:“我看着马车进来的,你太累睡着了。”
怪不得!
方婳忙道:“那你知道那少年是谁了吗?”
他摇头,却是道:“不过我在进来的时候在外头做了记号,我没有按照原来的时间回去,华年成一定知道我这里出了事,他会派人来找我的。”
终是他考虑得周到,方婳点了头,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他左腿的情况,他知道了吗?
见她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着他的腿,燕修不觉叹息道:“眼下是开始嫌弃我变成瘸子了吗?”
方婳大吃一惊,本能地捂住他的嘴,呵斥道:“不许胡说!”
他却从容笑道:“真若废了也是命,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不要我?”
她美丽的瞳眸不自觉地睁圆,他竟说不要……
分明一直是他在推开她,是他不要她,现在倒像是她才是那个恶人吗?
她气得捶了他一拳,吼着道:“你是真的会怕吗?”
他蹙眉揉着胸口好脾气地笑。
她的鼻子突然一酸,猛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身子:“你若为我冒险,我宁愿你是那个只会利用我的卑鄙小人!”
他的心口猛地一震,片刻,才伸手回抱住她颤抖的娇躯,低头浅浅一个吻落在她的额角,他的语声轻弱:“我从来没有利用过你,千娇百媚也不是我下的。”
抚在他后背的手倏然一颤,她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错愕非常地盯住他墨晶色的瞳眸。他就这样坦荡地看着她,没有躲避,没有伪装。
眼泪模糊了他的容貌,她发狠地打了他一下。
他仍是温和而笑,低声道:“那些话是说给燕淇听的,那时我只想激励撇清我与你的关系,以为那样,燕淇会顾念旧情不会杀你,我只是没想到,他似乎很君子,没有听见我的话。”
他说他没有利用她时,这些她便已想到,可她却仍是要问:“凝娇露没有毒,是不是?”
“没有。”
“那是谁?”
这一问,他却不愿回答。
方婳亦是明白,他有他想要庇护的人。因为不管是谁,那都是为了他好,是想帮他报仇,帮他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可于她来说,这样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