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最是闲不住的,想着上次芦雪庵大嚼图,忙匆匆吃过饭也不等黛玉就过来了,只见东边几个婆子扇风笼地火,右边几个婆子点火烧水。庵里正中摆了檀木八仙桌,上面放了白色象牙箸并青花陶瓷碗,左右两边设了深褐色桃木四方桌,几个挽总角的小丫头正在摆果盘。一婆子见她笑道:“史姑娘也急了,得到午时呢。”湘云差异道:“还有谁过来了不成?”那婆子回道:“一早儿宝二爷就过来了,吩咐说弄的暖和些,林姑娘怕冷。”湘云哼道:“我不怕,看我穿的。”只见她将头发都梳至头顶,攒在一起,用小冠挽了,额头带了金边五彩祥云抹额,身穿粉底花枝纹夹袄,用束带在腰部束紧,脚蹬鹿皮华红小靴,猛一看倒像个小子。
只听后面道:“云妹妹,当心凉着。”回头见正是宝钗、宝玉和探春被一大群丫鬟婆子围着走过来,宝玉上前看了看道:“怎么没见林妹妹,你们没一起过来?”宝钗听他先问起林黛玉,心下不悦,暗含酸意。这些天来,宝玉心思依然都在黛玉身上,也不进她的房,别人看不出来,她怎么会不知道。湘云气道:“爱哥哥只想着林姐姐,怎么不问问我?”宝玉忙笑道:“怎么没问,刚刚还怕你凉着,还不快把披风披上呢。”宝钗笑道:“他可是心心念念想着你过来呢,这不刚消停了就让老太太去接你了。”宝玉感激的看了看宝钗。探春笑道:“林姐姐肯定又躲懒,看我不闹了她来。”说着携侍书往潇湘馆去了。
果不然,没多久就见探春、黛玉、惜春逶迤而来,花油小伞在雪中格外艳丽。湘云迎出来笑着比划道:“都来齐了,想我们去年作诗还没分个高下,今儿定要比个长短。”探春忙摆手道:“罢了,都是那鹿肉闹的,今儿可没了,也没有好诗?”黛玉也摇头笑她:“昨儿听你叽叽喳喳吵了一夜,今日让我消停一下吧。”惜春抿嘴笑道:“可不是,当心晚上林姐姐不让你进门。”湘云看他们合伙编派她,怎么肯依,抬脚就扑过去,探春躲在宝玉后面笑道:“二哥哥,快拦住她,看她哪有个姑娘的样子。”宝玉笑道:“云妹妹,当心摔着了,路滑了呢。”
众人正笑着,只听一个颤巍巍声音道:“你们来的倒早,在说什么,让我也乐乐。”正是贾母坐一四人竹轿、刑、王、薛、凤、纨等尾随而来。众姐妹忙行了礼,七嘴八舌道:“云儿又想着鹿肉,想着怎么向二嫂子讨鹿肉吃呢。”凤姐忙笑道:“今儿没鹿肉,倒是有狍子、獐、熊爪之类的,不知可和云妹妹的胃口?”众人都大笑起来。
贾母坐在正位狼皮褥子上,宝黛并湘云陪坐,薛王二人坐了东席,刑夫人和探春惜春坐了西席,凤、纨、钗只设了虚位,三人在下面伺候。
贾母坐定,看着多多的人红衣绿裳、莺声燕语,心里十分愉悦。又见黛玉穿银红镶边夹袄配滚边风毛领口,在其中更是出众的,对黛玉笑道:“玉儿很少穿红,今儿看着还是红色养人,瞧着也不似往日单薄。”黛玉回道:“这些天是府里的好日子,我心里也喜,当然要沾些喜气。”薛姨妈奉承道:“老太太就是有福气,孙女就不用说了,外孙女也是模样性情一等一的。”贾母笑道:“他们模样也还罢了,难得是心气儿,好歹都是官宦千金,不似外面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心里乱想些有的没的。”薛姨妈眼色微动,笑道:“林姑娘也大了,少不得还得老太太操心终身,赶明儿找个好姑爷老太太也放心。”王夫人笑道:“这哪能让老太太操心,我这个做舅母的自不会委屈了大姑娘。”
黛玉心下不悦,淡淡插嘴道:“多谢舅母费心。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黛玉虽父母去的早,少了教养,也不敢违了孝悌。婚事先父已有安排,黛玉自当遵从。”众人听了大惊,贾母忙道:“林丫头,你是说姑爷已将你许了人家?”众人都定定望着黛玉,黛玉眉眼生波,清清泠泠道:“家父在我四岁时就将我许了人家。”四岁?也就是说在来贾府之前就定亲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么大的事儿竟一点风儿都没露出来,宝玉更像丢了魂儿,望着黛玉不知说什么好。贾母搂过黛玉道:“我的儿,这些年怎么也没听你提过?”黛玉埋头羞道:“一个女儿家哪能将婚事挂在口上,那我成什么了。”贾母点头笑道:“可不是,这也是大家规矩。想来你也不清楚,去叫王嬷嬷过来。”
众姐妹见说这个,忙起身回避了。王嬷嬷忙上前磕头道:“见过老太太,给老太太请安!给各位主子请安。”贾母道:“起来回话。林丫头的婚事你是清楚的,怎么这么大的事这府里也没听说过?”王嬷嬷恭敬道:“回老太太的话。当时姑娘年纪小,老爷太太都舍不得姑娘,两家只定了亲,在官府备了案,并没有大肆庆贺,因而所知之人甚少。”贾母听王嬷嬷言语隐晦,恐怕是故意瞒着贾府,心里不快,又不好说什么,淡淡笑道:“这是喜事,很该好好庆祝才是。”王夫人笑道:“可不是呢,姑老爷和姑太太想的周到,倒把我们瞒的紧,我也白操心了一场。只是这么多年了,不知夫家家道可好,也该有个来往才是亲戚的样子。大姑娘年轻不知轻重,我们既知道了,少不得尽尽心。王嬷嬷,不知林姑娘许了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