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来人,老道士暗暗觉得不妙,小道士则是心头一跳,西华山碧霞观,又姓薛,那不是薛颖真的姑母么,她怎地来啦?说起来,他的腰上还挂着她送给薛颖真的宝玉呢。
沉央捏着香囊回头看去,果见一群人走入眼帘,俱是女子,当先一人三十上下,眉清目冷,怀抱一柄拂尘,穿着黄白相间的两仪道袍。其余女子大多都是年轻女冠,只有两人年纪稍长。人群中有一人身材窈窕,并未穿道袍,戴着面纱,默默行来,一直低着头。
一看见她,沉央心跳愈发加快,只觉口干舌燥。
碧霞观众女道人上来之后,山上又走来一群道士,这群道士由一名古稀老道领着,这古稀老道披着灰白相间的长袍,披头散发,并未着冠,看上去大袖飘飘,随风即化,颇有几分羽士仙人模样。
这人是罗孚山都虚观的观主徐知明,见得他来,茅山众道人面色一变,却不是和善面容,而是带着极深戒备。
原来,这罗孚山都虚观也是上清一脉,两百年前并未分得彼此,后来不知是何原由,其中一部份道人出走罗孚山,自成一派。是以,江湖上又称其为南茅山。只是这南茅山向来名声不显,不若北茅山这般家大业大,门人弟子众多。
老死不相往来之人,怎会前来祝寿?
不过,到底是道门一脉,又同属上清,既然来了,也不能撵将下去。
闲话少说,且说各自一阵寒喧之后,又分宾主落座。今日是茅山派的开坛宗会,虽说经得方才那一番剧变,但是说倒底还得继续下去,况且还有那漠北妖道一事要议。
众人陆陆续续上完香,其间无事。
郭嵩阳与满山豪杰仿佛无事人一般论了会道。满山豪杰大多都是来听道看法的,李行空与郭嵩阳那番斗法看得人心摇神悸,这论道倒是其次了。
这时,离人焕站起来道:“郭老真人,各位道友,诸位英雄,那漠北妖道横行无忌,满手沾满同道鲜血,我辈正之义士岂能座视?还请郭老真人执柄,携众英雄除魔卫道。”
青阳真人也道:“正道若昌,妖邪伏低,正道若垂,妖邪必狂。”
众豪杰高声道:“郭老真人法力高强,当仁不让!”
听得这话,一直默不作声的夏侯云衣突然冷哼一声。这一声冷哼直传四面八方,满山听得清清楚楚。忽然,一人站起身来道:“天下道门自然当以宗圣宫为首,况且宗圣宫还有约束天下能人异士之责,依我看来,此事还得宗圣宫挑头,由罗真人与夏侯真人带领大家伙儿一起除魔卫道!”
众豪杰心神一凛,茅山道人则是面露愤愤之色。众人看向夏侯云衣,只道他定有话说,谁知他却又是一声冷哼。
这下,茅山中人坐不住了,一名道人起身道:“茅山上下,修上清大法,体天察世,悬壶救人,这除魔卫道一事岂敢落于人后,当是在责难免……”
“方师弟,不可多言。”郭嵩阳忽道。
这人是郭嵩阳师弟,名叫方白,道号云阳,江湖人称云阳道人或是云阳大法师。
方白道:“师兄,此事关乎茅山声誉,师弟不敢敛口。”转身又对夏侯云衣道:“宗圣宫是天下道门表率,罗公远罗真人更是道门领袖,若是罗真人来了,茅山自当洒地而迎。只是,夏侯道友,哦,夏侯真人嘛,嘿嘿……”冷笑连连。
众所周致,这真人二字不是轻易能叫的,非德高望者重,非道法精绝者,不可为真人。而这夏侯云衣年纪轻轻,怎会是真人?说来,他这真人名号倒是当今天子所赐,并未经得天下同道认可。名虽正,实却不符。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一提起这茬事,夏侯云衣脸色愈发阴沉,冷声道:“谁执麈柄,谁居人后,天下人自知。不过,今日夏侯云衣来此,只为一事。”
“何事?”方白冷笑道。
“漠北妖道!”
夏侯云衣冷脸说道。众豪杰一听又是漠北妖道,顿时哗然。这时,夏侯云衣起身道:“夏侯云衣奉家师之命擒拿漠北妖道,从北追到南已有半年。近日,惊闻漠北妖道会来茅山为郭老真人祝寿。自古正邪不两立,起初,夏侯云衣绝不敢信,孰料,嘿嘿……”话没说完,又沉沉坐下,寒着一张脸。
听他话有所指,众豪杰窃窃私语。突然,一个声音尖声道:“莫不是郭真人当真与漠北妖道有得交情?要不然,那漠北妖道岂会冒死前来祝寿?”
又有人道:“方才郭真人便不顾江湖道义,容那李行空离去。若是郭真人肯出手,严老英雄满门弟子又岂会惨死?”
“难道,难道郭真人……”
满山豪杰大惊失色,一个个都拿眼看向郭嵩阳。
“满口胡言乱语!”
就在这时,秦歌再也听不下去了,腾地起身,大声道;“自己没本事留人,便将颜面推拖于他人,秦歌真是羞于你等为伍!斗法之时,那李行空已然受伤,郭老真人不出手那是应当。况且,郭老真人虽未出手,但是凌霄子道友所为莫非你们都不曾看得?眼睛都瞎了么?”
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众豪杰被他眼光一逼,俱是一惭。便有人想,这话说得对,郭老真人是何身份,怎会趁人之危?他不便出手,大弟子却是没闲着,有几次都险些要了李行空性命。
这时,秦歌又走向夏侯云衣,沉声道:“夏侯云衣,郭老真人是天下泰斗,你说话可得仔细,说一半,留一半,却不是大丈夫所为!”
秦歌是天策府中人,虽说这天策府只是一干游侠儿聚在一起,自得其乐,但是却非子虚乌有,若是追朔其源头,乃是大唐天河汗李世民帐下天策上将府。秦歌的祖上便是马踏黄河两岸,锏打三州六府,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胡国公秦琼,那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
在朝,秦歌是功勋之后,身上还袭着秦琼的爵位,江湖人称小公爷。在野,秦家家学渊源,一对黄金锏神鬼莫测,打遍天下,鲜有敌手,也不输于名声不显的夏侯云衣。
说倒底,这天下终归还是大唐的天下,夏侯云衣的真人位也是天子所封,当着别人,夏侯云衣可以盛气凛人,面对秦歌,他却毫无底气,不得不道:“这是江湖事,与小公爷无关。”
秦歌道:“秦歌也是江湖中人,还请夏侯真人明言。若是无凭无据,那可丢得是宗圣宫的颜面!”
“秦少侠,夏侯真人,那漠北妖道的事还远着呢,暂且不论。我这倒有一事,需得诸位英雄豪杰评评理。”
说话的人是那碧霞观的持羽女冠薛暮容,自打一来,这群女道人便远远的坐着,也不与众豪杰扎堆。满山英雄十之八九都是男儿身,她们一来,倒为这茅山增得几分丽色。
薛暮容慢慢走向郭嵩阳,朝着郭嵩阳施了一礼,说道:“郭老真人是天下泰斗,薛暮容此来,也是有一事相求。”
郭嵩阳道:“薛道友但且说来。”
薛暮容眼光扫过人群,突然定在老道士身上,眉色一凛,冷声道:“方才青阳真人说,正道若昌,妖邪低伏,正道若垂,妖邪必狂,此言当真在理。薛暮容倒想知道,那些妖道邪僧是作何想法,竟敢显于光天化日之下。”
众人听她说得不快不慢,毫无起伏,声音却是远远传开,就连呼啸山风也盖之不及。这才知道,这碧霞观薛大法师不是白叫的,也是一位身怀大法的女真人。
蓦地,薛暮容大声道:“张崇敬,别人识不得你,我却是识得你。你这满手是血的妖道,怎还有脸站在茅山之颠!”
这一声大喝直若兔起雀落,众人听得心胆一颤,纷纷看向老道士。站在老道士身旁之人则哗地一下散开,如此一来,老道士与小道士身周已无旁物,小道士紧紧抓着老道士的手,满脸惊疑。老道士则是面沉如水。
“就是他,就是他!”
这时,场面又是一变,一人快步走出,指着老道士骂道:“贼老道,你也有今日!”
众人看去,这人身上有伤,脸上与胳膊上裹着伤布,眼神却是一派死狠,就听他咬牙切齿道:“诸位,我本是王盘山烈阳真人弟子赵东阳,三个月前,忽有一名贼人闯入山中,杀我师尊,屠我满门。师恩深如海,三个月来,我日日不忘此仇。苍天有眼,贼老道,便是将你千刀万刮也难泄我心头之恨!”
“王盘山?烈阳真人?三个月前,我们还在罗孚山都虚观呢,怎会杀你师尊,害你同门?”
沉央大急而叫,转眼看见徐知明,心头一喜,叫道:“徐师叔,你快替我们作证啊,三个月前,我师傅还在观里与你论道呢,怎会去什么王盘山杀人?”
徐知明站起身来,说道:“沉央啊,满山英雄在此,徐知明岂敢胡言乱语。”沉央急道:“那你就告诉他们啊,我师傅没有杀人,没有杀人!”徐知明面色极痛,叹道:“杀没杀人,我却不知,只知你们师徒二人离开都虚观已有两年。”
“两年?”
沉央怔了,突地大叫:“你说谎,你说谎。”徐知明只是摇头长叹,沉央又拉着老道士的手猛摇:“师傅,你快说啊,我们没有杀人,没有杀人!”
老道士死盯着徐知明,半个字也不多说。沉央又急又痛,浑身却无力,顺着老道士的裤腿往下直滑。老道士一把提起他,捏着他的手腕沉声道:“沉央,你记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说着,怒视赵东阳,喝道:“你说老道杀了烈阳真人,可曾亲眼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