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婢女捡了一枝梅花,细心包裹起来,付了盈儿一枚铜钱,笑道:“府里的梅花哪里比得慈恩寺?再有两日便是上元节了,母亲大人便是在上元节生了我。若不得母亲,我哪里来得这人世间?只是如今在杨府当差,一年见不上两回,也不知母亲大人身体可好,正要借这佛前一枝梅,祝母亲大人身体安康,勿以儿念。”
说得极是情动,众婢听得泪眼盈盈,当即纷纷掏出钱来买花。
又一名婢女道:“府里的梅花,那是夫人之物,不可乱动,这慈恩寺的梅花,却与府里无干,正正好呢。”
盈儿大眼一亮,借机问道:“姐姐,夫人也喜花儿么?”
最先买花那婢女笑道:“是呢,夫人极爱异花异草,前几日得了两盆金丝雀兰,稀罕得日夜不离,说道是过两日要送去宫里给贵人赏玩呢。”
“送去宫里?皇城么?”盈儿满脸惊奇,浑似懵懂无知小花童。
婢女笑道:“小妹妹,你在这儿卖花卖了几日啦?难道竟不知么,我家夫人与当今贵妃娘娘是妯娌,贵妃娘娘与我家夫人极是要好,便连皇帝陛下也很是尊重我家夫人。因此,夫人时常入宫。”
“哦,原来是皇帝陛下的亲戚呀,怪不得我卖花不让我进去。”盈儿拍了下额头,愈发无知可爱。那婢女极是喜欢她,想了一想,又掏出十来钱,把盈儿的花一买而光,笑道:“这般冷的天,小妹妹早些回去吧,好生孝顺娘亲。”
“知道啦,谢谢姐姐。”
盈儿朝着众婢一挥手,提着空篮儿,一溜烟跑向前门,来到沉央跟前,笑道:“姑爷,盈儿都探听好啦。”
“如何?”沉央正自等得心焦,立即问道。
盈儿笑道:“姑爷莫急,那位裴夫人并未中毒。”
“这却奇怪了。”沉央皱眉道。
盈儿点头道:“是呢,盈儿听婢女姐姐说,那位裴夫人要把金丝雀兰送进宫里。再有两日便是上元节,想来必是那个时候。”
“宫里?莫非是……”
沉央心头一震,放眼向杨府看去,恍然间,竟仿佛看得一名贵妇人走出这朱红大门,跨上马车,朝着皇城而去,待入宫中,笑盈盈地把那两盆金丝雀兰献给一位华贵妇人,那华贵妇人见此奇花也是大喜,与一名身穿龙袍者共赏,谁知异变突起。
“姑爷,姑爷!”
沉央越想越深,仿入魔障,突听盈儿呼唤,浑身一震,回过神来,竟是满头大汗。盈儿惊道:“姑爷想甚呢?姑爷莫急,盈儿有法子进去。”她只当是自家姑爷人慈心善,一心救人,却不得其门而入,是以急而伤神。
沉央惊醒,摇了摇头,突觉眉头刺痛得厉害,重重喘了两口气,面白如纸,紧接着胸口猛地一痛,如遭雷击,继而头晕目眩,天与地都在旋转,再也站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姑爷!!”盈儿心骇欲死,自打姑爷习得那伤寒杂病论以来,极少犯病,怎地今日却又犯起来啦?
“无,无,无妨。”
沉央心跳如雷,自知定是妖丹邪气作怪,当即盘腿于地,背抵古柏树,闭上眼睛,抱元守一,强行纳定心神,运转起伤寒杂病论所习功法。玄气流走于周身奇经百窍,在膻中穴处盘恒良久,把那股狠戾之气死死压将下去,再走百穴,聚于腹下,微微震荡不已。
良久,良久,沉央睁开眼来,盈儿正自瞪眼看他,小丫头吓坏了,脸色比他还白,嘴唇直哆嗦,一见他睁眼,禁不住哇地一声哭将起来:“姑爷,姑爷,你吓死盈儿了。”
沉央微微一笑,把落在地上的梅花捡起来,替她别在发间,笑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你家姑爷没有那般容易就死。”
“姑爷……”盈儿浑身抖颤,突然一头扑入沉央怀中,紧紧搂着沉央的腰,哭道:“姑爷若是死了,盈儿,盈儿也就不活啦。”
沉央强笑道:“傻丫头,先生先死,先死先生,沉央长你两岁,自是要先走一步。我若死了,盈儿一定得好好活着,可去寻薛小娘子,也可随那樱子去东夷。说来,却是沉央存私,非得把你留在身旁,唯恐天大地大,独我一人。”
说着,眼角发酸,赶紧抬起头来,看向天上,夕阳已隐,星月将起而未起,正是一派寂寥。繁华长安,谁又得知,这古柏树下,有一人正知命而神伤。
“姑爷,盈儿哪都不去,姑爷死了,要入黄泉,盈儿便随姑爷入黄泉,若要上天,盈儿也定求得阎君爷爷,容盈儿上天,伴着姑爷,化作天上两颗星子。盈儿,盈儿绝不容姑爷独自一人。”
盈儿紧紧抱着沉央,泪水涔涔而下,把沉央肩头染得尽湿。
沉央心中凄苦,面上却不显,突地长笑一声:“傻丫头,我只说先生先死,先死先生,却未说现下就死。你若去求阎君爷爷,阎君爷爷又岂会理你,定叫牛头马面拿着棒儿赶你,把你赶回这人间来。”
盈儿道:“哼,盈儿才不怕牛头马面,他们若敢欺负我,我就拿灯儿砸死他们。不过姑爷还在这人间,盈儿也就在这人间,怎会去求阎君爷爷?”
沉央听她说得坚决,心中又是一痛,嘴上却笑道:“牛头马面本就是鬼,已经死了,你又怎能砸死他们?”盈儿嘟嘴道:“砸不死他们,也要砸烂他们的骨头,谁叫他们欺负我来?”
怀中小人儿轻轻颤抖,沉央把她推开些许,笑道:“牛头马面赶你回人间,那是为你好,怎可砸断他们的骨头?”
盈儿脸上一红:“不许我与姑爷在一起,便是天大的好,盈儿也不稀罕。”说着,一敲灯儿:“小白,你说是也不是?”
“是,姐姐。”奶娃儿从八景灯里冒出来。
沉央叹道:“小白唯你马首是瞻,你说东,他绝不敢说西,自是百依百顺。”
“噗嗤,格格格……”盈儿破涕为笑,又道:“姑爷,方才你身上泛着一层清光呢,就像,就像神仙一般,吞云吐雾。”
“神仙?吞云吐雾?”小丫头说得乱七八糟,沉央听得大是不解。
“蹄它,蹄它……”
这时,远远响起一阵马蹄声,二人回头一看,就见长街上奔来一群巡城卫。一见巡城卫,沉央下意识地跳将起来,拉起盈儿转头就跑。跑了一会,盈儿格格笑道:“姑爷,我们为甚么要跑呢?现如今我们是监典司的执剑行走,不怕巡城卫。”
小丫头哭诉了一番,只觉心头透亮,就连神彩也与往日不同。
沉央却是满怀心事,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知自己只有一年好活,便是习了那伤寒杂病论也是如此,如今一年之期将至,盈儿却该如何是好?再有一事,师傅临终前曾叮嘱他,来到长安之后,勿必去见一人,那人在哪里?又是谁?
他想不起来,越想头越痛。
“姑爷可是在想如何进杨府?”盈儿忽道。
沉央随口道:“你有法子?”
“是呢。”盈儿笑道:“咱们是进不了杨府,可是定有人能进。”
“谁?”
“监典司的少卿大人,长孙小娘子。”
“长孙熙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