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央定目看去,长乐坊就在远处,隐隐看得程府大院,飞檐翘角,屋脊比鳞。
他吸了两口气,心想,不论是谁要见我,无非便是姓程之人,四年前,他们夫妇二人轻我辱我,如今自然害不得我,若要见我,不外乎是冷言冷语,好令我知难而退。但,但她待我情义深厚,从不曾改,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难报万中之一,何况见一见人?
如此一想,大步即朝长乐坊走去。
“你要去哪呢?”
便在这时,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沉央大喜,回头看去,就见烟色罗已然离去,暖暖秋阳下,青青巷道中走来一人,头戴乌纱小冠,身着雪白圆领箭袍,腰上悬剑,双后负在背后,缓步走来。待至面前,行了一礼:“程玉珑见过沉央大法师。”
大唐风气旷达,女扮男装乃寻常事,但程玉珑素来爱着一身鹅黄箭裙,这还是沉央第一次见她男装模样,一见之下,不由得怔住了。
见他怔住,程玉珑道:“如何,玉珑这般模样,可能与沉央大法师一道同游长安?”
沉央笑道:“今日方知,甚么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程玉珑道:“你又不是曹子建,此地也不是洛河。”
沉央正色道:“我虽不是曹子建,但我却不羡慕他,他只在梦里得见仙子,哪里比得上我?”
程玉珑莞尔一笑:“早知你是如此惫懒秉性,我便……”
“你便甚么,便一剑杀了我么?”沉央心下一颤,他甚少见她笑,原以为她不会笑,谁知笑起来竟是美得令人心悸。
“唉,你是沉央大法师,受天下人敬仰,程玉珑哪敢对你不敬了,你要如何,便如何吧。”
程玉珑按着剑,快步疾走。
沉央追上去,笑道:“方才,我还以为烟色罗要带我去见程叔父。”
程玉珑道:“若我不来,你去还是不去?”
沉央道:“你是玉清仙子,受万万人敬仰,我若不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程玉珑边走边道:“你去不去,与天下人何干?即使要笑话,天下人也只会笑我,哪里会笑话你了?”
沉央摇头道:“仙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天下人定是要笑话我的,笑我千年万年。”
程玉珑道:“其一是甚么,其二是甚么?”
沉央心里快活,只是信口胡诌,哪里又知道甚么其一其二,信口便道:“其一嘛,笑话沉央无情无义,其二嘛,笑话沉央混账无比,说沉央有眼不识泰山,泰山大人既要责骂,任他骂就是,沉央甚么都能做,绝计不能做那负心人。”
“谁是你的泰山大人了,谁又要嫁你了?”
程玉珑脸上蓦然一红,走得更快。
沉央笑道:“原来是沉央会错了仙子的意。”
程玉珑道:“你再胡说八道,这长安也就不用游了。”
沉央笑道:“游还是要游的,胡说八道却是未必。”
“原来你这般模样啊。”
“就是这般模样,仙子现下后悔还来及得。”
俩人穿过深长弄巷,来到大街上。沉央再不敢胡说八道,但仍是有一句没一句说些无伤大雅的浑话儿,程玉珑默默听了,心下微微窃喜。
说起来,二人平日里,一个是有道大法师,一个是人神不近的仙子,人前那都是不苟言笑,飘逸绝尘。然而终归是少年心性,一个十九岁,一个十七岁,正是郎君玉树,少艾芳菲的年纪,情意切切,默默含情,说些浑话儿,既羞且喜,乐在其中。
繁华长安,到处都是叫卖声,程玉珑去买了两颗糖葫芦,递给沉央一颗,自己一颗。
沉央奇道:“仙子也吃糖葫芦?”
程玉珑举着糖葫芦朝酒楼走去,淡淡道:“就许你吃,便不许我吃么?”
沉央道:“你几时见我吃了?”
程玉珑道:“你们每来长安,盈儿便会去方才那位李大爷的摊儿上买糖葫芦,每次必买两颗,六纹钱。”
“玉珑当真是仙子,无所不知。”
沉央心里十分快活,暗想,原来她竟如此在意我。
程玉珑道:“今日,玉珑不仅要吃糖葫芦,还要喝酒。”走入酒楼。
二人来到酒楼,程玉珑要了三斤牛肉,两坛玉壶春,两碟小菜。那枚糖葫芦她还没吃,搁在盘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