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央正色道:“沉央输便输了,本不打紧,但沉央怎能让天下人笑话仙子?便是拼去性命不要,也定是要光明正大的。再说这塔不过五层,便是十层八层,沉央也是不惧。”
程玉珑道:“你若输了,天下人只会笑话你,怎会笑话我了?”
沉央道:“玉清仙子极爱紫阁山风光,时常寻沉央喝茶,一来二去,天下人人尽知,天下英雄嘴上虽不说,心里可都是明明白白清楚得很。你我二人夫……”本想说夫妇一体,转眼看见程玉珑眉头一挑,赶紧转口:“你我二人都是得高望重之人,自然,自然不惧他们胡思乱想。”
程玉珑道:“是你在胡思乱想。”
沉央嘿嘿一笑:“沉央这便去会一会十八路降魔杖,仙子为我掠阵,若是沉央输了,仙子再去领教领教,也让他们知道甚么是车轮战,轮番战。”
程玉珑道:“你以为我不知么,玉珑与你才不是甚么……”她本想说甚么夫妇一体,话已到嘴边,回悟过来,又想说得高望之人,转念一想,我若说得高望重,他必说既然是得高望重,本领高强,自然是要去领教一番的,那还是随他的意了。
这样一想,淡淡道:“今日玉珑只是看客,你若是畏惧车轮战,下去也无妨。”
“车轮战有何可惧,下去可也,且待上得塔顶再说。”
见她不上当,沉央只得哈哈一笑,走上第四层。
第四层上点着灯光,照得塔内一派朗朗,四周书柜上摆满了经卷,一名满头白发的老和尚正拿着鹤嘴灯站在一排经卷前,背对而立。
听得脚步声,老和尚转过身来,朝着程玉珑一礼,又朝沉央合了一什:“阿弥陀佛,檀越能在一个时辰之内便上得第四层,实在令人佩服。”
听他叫得是檀越而不是道友,沉央心领神会,也不道破自己身份,笑道:“诸位禅师佛法深厚,那是有意相让。”
老和尚温和一笑,把灯挂在壁上,坐了下来,笑道:“在这塔里住久了,许多事也忘了,檀越且容老僧先想上一想。”说完,竟然闭上了眼睛,入了定。
沉央也即盘腿而坐,把剑横在膝上。
程玉珑走到塔窗前,望着月洒长安,万家灯火。
过了一会,老和尚睁开眼来,笑道:“昔年,玄奘祖师从长安去西天取经,跋山涉水,含沙饮雪,路上有许多妖魔鬼怪,各有本领,痴蛮凶顽,又有石磐陀问难诘心。祖师有感路途之艰难,故创十八路降魔杖,直至西天取经而回。檀越且得当心了。”
沉央笑道:“佛有金刚怒,道有降魔剑。”
老和尚微微一笑,捡起地上一根木棍,迎头便向沉央打来。这一记,直来直往,笨拙无比,但却力大如山。沉央心头一凛,丝毫也不敢大意,当即荡荡道道剑圆,拦向木棍,正是乾坤无极剑化解之式,北庭扫雪。
“来得好。”老和尚一声低喝,木棍一歪,朝沉央腰上抽来。
此时二人都还坐在地上,并未起身。老和尚不动,沉央自也不动,就此斗将起来。
沉央越战越是心惊,老和尚杖法朴实无华,东一抽,西一打,看上去便似叫花子使棍,毫无章法。然而正是这毫无章法的东钩西撩令人吃惊,教人眼熟,他细加一辨,这杖法的来去首尾竟与七星镇煞符上的神篆极其相似。
斗得一阵,老和尚慢慢站起身来,沉央也即起身。老和尚笑道:“佛法无边,唯识可取。取之当不尽,用之当不竭。”一棍抽向沉央。
慢慢腾腾,却让人避无可避。概因,这一棍意犹未尽,用来自是不知他会抽向哪里,兴许是肩,也兴许是腰,更兴许是头。沉央只得再使北庭扫雪与老和尚杖意硬扛。
老和尚笑道:“以一化一,降魔剑当真了得。”挑棍打向沉央下巴。沉央大吃一惊,忙即把头一仰,棍尖缓缓掠过,猛地又向肩上砸来。挨了半天打,沉央汗颜无比,傲骨复起,往左一闪,突至老和尚背后,一剑刺去。
老和尚回棍一扫,竟刚好扫中剑尖。沉央当即荡剑,嗡地一声响,老和尚连人带棍往左飞起。沉央正待人剑合一,直取其背。老和尚一言不发,一棍又取沉央右肩。沉央不虞他竟借荡剑之力,取已右肩,只得往后避退。
他一退,老和尚腾腾几步追上,一棍一棍抽来,或抽头,或抽肩,状若疯魔。
棍影如海,沉央便若海中之舟,沉沉浮浮,险之又险。
沉央额上生汗,暗觉平生大战小战无数,唯有今夜这一战最是险恶。
乾坤无极剑本来最擅与人近身恶斗,已心若雄,剑势愈雄。奈何,老和尚棍法无章,偏又暗合大象无形,时常截沉央与半道。沉央空有一身凌厉绝伦剑法,但却不能尽情施展。战得一阵,他心下好生难耐,一时不惧,竟险些被抽中一记。
“大象自然,无形无迹。乾坤无极剑,无极者,动静之机,阴阳之母。乾坤者,至刚至柔,阴阳合一。不弱于人。”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淡淡道。沉央匆匆一看,只见程玉珑依旧站在窗前,遥望长安万家灯火。
他心想,这十八路降魔杖至简至朴,暗合天地大道,来去无迹,用之不竭,若只以乾坤无极剑敌他,我当如何相抗?无极无极,动静之机,啊,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