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沉央在客栈里打坐调息,想起当初曾在十里铺得见李华阳收拢天地盟之人做金刚,罗公远与金刚三藏更在此地斗得一场。也是在这十里铺,他为了救阿里娅,与李行空、陆知鹤,以及那黑衣蒙面女子恶斗,险些送了性命。也就是在那一日,上官正亭死于李行空四人之手。
然而直到如今,那黑衣蒙面女子是谁,他仍是一无所知。
第二日清晨,天方麻麻亮,沉央便起程去往长安。将至灞桥时,窜入一户农家,把一身盔甲换下,又捡了些草木泥灰,胡乱往脸上一抹,就此往长安去。
来到城墙下,他撇了一眼墙上告示,只见上面贴着皇榜,李隆基昭告天下,安禄山是不义之贼,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另有几张新贴的缉拿告示,画着几人面相,其中一人赫然便是漠北妖道,画得倒是惟妙惟肖,另有一名肥头大耳得和尚,显然便是李行空。
此外,尚有一名女子,身着紫衣,头戴斗笠,也无容貌。
沉央心想,李隆基与漠北妖道是结义兄弟,自然知道漠北妖道是何模样,这副画像指不定便是李隆基亲手所绘。但漠北妖道修为堪比天人,便是贴了告示,又岂能捉得到他?李隆基此举之意,当是告天下人,天地盟乃是不义之盟,也是在告知漠北妖道,二人恩断义绝。
并未在墙上看到自己画像,沉央大是意外,他本以为昨日劫走李隆基,高力士与李惊堂等人均已看见,李隆基定会缉拿他,谁知竟无。他心想,早知如此,我也不必易容了。紫阁山并不擅长易容术,他又是直来直往,坦坦荡荡的性情,能想到稍微易上一易,已是不易。
当下,沉央入得长安城,先去了一趟华严寺。一名小和尚正在寺外扫地,见沉央满脸污垢,只当是个叫花子,不理不睬。沉央哂然一笑,挥手一抹。小和尚大吃一惊,忙即上前行礼。沉央问他紫霄真人可在?
小和尚说,昨日紫霄真人与住持方丈等人便去潼关了。临走时,住持方丈告诉他,若是沉央寻来,便即告知。
沉央离开华严寺,又去朝云台,却见朝云台人去院空,只得一人留守。那人与哥舒曜交情甚好,自也识得沉央,他告诉沉央,昨日李隆基从西山围猎归来,便召萧清纶入宫,萧清纶出宫后便召集众人,命哥舒曜带人去往潼关,她自己则往终南山去了。
沉央想了一想,直奔长孙府。
一路上,见到许多鸿胪寺中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均是面带笑意。他与盈儿曾在鸿胪寺听差,有不少人识得他,认出他来,但却视若无睹。
沉央心下生奇,快步来到长孙府,人尚未近,便听长孙府外人声混杂,极是喧闹。走近一看,只见长孙府外聚满了人,穿着打扮俱是一致,一看便是哪处富贵人家的侍从与家丁。这些人抬着许多礼物,统统堆放在长孙府外,几名鸿胪寺属正与他们交谈。
沉央站在树后,侧耳一听,只听一名侍从道:“劳烦诸位寺属了,待得大喜之日,还望来喝杯喜酒。”
一名鸿胪寺属笑道:“算不得劳烦,上卿大人之事,便是鸿胪寺之事。至于这杯喜酒嘛,那自然是要吃得,吃得痛痛快快,新人方能合合美美。”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也即轰笑,喜气洋洋。
沉央心头咯噔一跳,浑然不知身在何处。“你不进去么?”正在迷迷糊糊之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蓦一回首,就见长孙熙月站在背后,神情冷淡,也看不出是喜是忧。沉央道:“那,那些人说,说你大喜。”心下发慌,声音颤抖。
长孙熙月摇头道:“算不得甚么大喜,只是旧事重提罢了。”朝府门走去。门前众人见她走来,笑声嘎然而止。她看了看那些鲜新礼物,说道:“多谢各位。”说完,转身即入府中。
众人面面相窥,一名鸿胪寺属尴尬一笑,说道:“上卿大人公务繁忙,待得大喜之日,再与各位吃酒叙话。”抓起地上礼物,朝院中走去。
一名家丁小声道:“都说这位长孙小娘子面冷寡言,今日一见,果是如此。渍渍,她方才看我那一眼,直让我冷到心里,两腿发颤,险些便摔了一跤。”神情动容,显是心有余悸。
另一人笑道:“休得胡说,平白丢了咱们小公爷的脸面。”
先前那名家丁道:“听说咱们小公爷与这位长孙小娘子自幼便有婚姻,只是不知为何却耽搁了这许多年?”
说着,又是一叹:“唉,这位小娘子厉害得紧,年纪轻轻便做了鸿胪寺上卿,便是比之小公爷也要强上许多。她又这般冷淡,那,那日后做了咱们主母,岂不是……”
“闭嘴!”一名年老侍从低喝:“有些话当说,有些话不当说,难道你不知么?长孙小娘子自是了得,但咱们小公爷又何曾差了?礼已送至,咱们该走啦。”
众家丁称是,与那年老侍从一起离去。
沉央站在树后,直到众人去远,鸿胪寺属搬完采纳之礼,纷纷离去之后,他才朝府门走去。府门半掩,并未闭牢。沉央推门而进,只见长孙熙月坐在树下独自下棋。她换了一身大红女装,满头长发披散在背后,与那堆鲜艳的采纳之礼相互辉映,极是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