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爷半天才平静下来,金总饶有兴味地看他强忍着眼泪,还威逼恐吓:“再动我就日你,有本事你叫周叔过来,看他帮你还是帮我。”
你自己说的,周裕跟我沆瀣一气。
白小爷暂时乖顺了,只是满脸的三贞九烈,还想撞墙的样子。
金世安又把手指松开几分:“逗你的,事情也没你想得那么糟,怪不得翠儿他们说你心多,你是挺多心的——所以你来找我,是图什么呢?要杀我?还是抓我去警察局?”
露生扬起含泪的眼:“我要知道少爷他是生是死,他若死了,我也跟去。”
“真这么想?”金世安看着他:“真这么想你就不会在这里一直问了。”
露生被他说得一怔。
金世安干脆松了他的手,“我不打你,你也别打我,冷静一点好不好?”他指一指外面:“二道门外就是人,我也跟你实话实说,周叔柳婶,跟我没有串通,你要叫他们,他们肯定会来救你。”
他不知露生早把管家们支开了,也不知小丫头们晌午挨了柳婶的骂,只是纳闷怎么这会儿一个探头露脑的人都没有。
露生瞧瞧外面,又瞧瞧他,终于没有动。
金世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想起旧事。
那还是他初二的时候,学校里有个很漂亮的学姐,学姐是高三。很多人多想追她,金世安也觉得她挺纯的。唯有一件,可能漂亮女孩谣言多,学校里都说学姐在外面做二奶,给有钱老板当姘头。
是他暑假回家的那一天,他爸没来接他,他自己跟狐朋狗友骑摩托车回去,忽然在街角看见学姐上了一辆车。
车子是他父亲公司的牌照。
金世安以为自己能跟学姐攀亲带故,心头一热,单枪匹马就骑车跟去了,谁知走到宾馆门口,正看见他爸从车上下来,和学姐手牵着手,两人大概猴急难耐,男人在女人屁股上摸了一把。
金世安到现在还记得学姐回头那一个暧昧的娇笑,对着他爸。
他用摩托车跟了他们好几次,最后冲到他爸办公室里,他问他有没有情妇,有没有跟其他女人在一起。其实照片都拍下来了,什么证据也都有,问不问都是一样的。但他就是想问他,想听他跟儿子亲口否认一次,说自己没有对不起老婆孩子。
他父亲什么也不肯说,给了他一万块钱,叫他去买个游戏机。
那时候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就是这样,越是不想相信什么,就越是要拼命去问。其实自己早就知道答案,问,是想让别人骗骗自己。”他看向白露生:“你要想杀我,我睡着那会儿你早该动手了,我有这么多破绽,你也可以去告诉我爷爷。可你都没有。”
他弯腰看着露生的脸:“你抄着剪子,闹这么一出,无非也是希望我骗骗你——你想让我告诉你,我就是少爷,只不过好多事情记不住,所以答问题答错了,对吗?”
这话正正刺中白露生的心。
金世安人情世故上一向毛糙,不肯细想的人,此时纯是将心比心,可再没有什么语言是比将心比心更动人肺腑的。
露生眼中渐渐灰下来,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回来旋去,深想一分,就是绝望一分,只是眼前人不说破,他就迷迷茫茫,还支撑着,一颗芳心早揉得稀烂。
金世安歪歪脑袋:“我就好奇一件事,我昨天晚上,到底哪句话让你觉得不对劲了?”
露生呆了一呆,黯然脱口:“他是不会为我擦眼泪的。”
金世安一时语塞,亦觉心头不是滋味。
——是要多卑微地爱过一个人,才会从这种细节上看出端倪。
露生自己默然片刻,眼泪缓缓漫出来:
“我的眼泪,他早就厌了。”
许多年后,他见过白露生更美、更艳、甚至更诱惑的一面,但无可否认,那一夜露生在灯下忽然落泪,搅乱了他心头一池春水。
并没有嚎啕大哭,连眼泪都是忍着不落的摇摇欲坠。灯花儿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地摇着,彷徨和憔悴,给他凭空妆点出一种脆弱的美丽。
男人总是容易对美丽又脆弱的东西生出怜悯之心。
“这弄得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说了你肯定很失望。”他再度伸手,给他擦了眼泪:“我确实不是你的少爷。不过,跟你想的不一样。”
露生泪蒙蒙地答他:“民国十九年。”
“不是,咱们说公历啊,一九几几这是?”
露生又迷痴痴地答他:“一九三零。”
“哎,对。”金世安在月历牌上写了个新数字:“这位朋友你好,我,来自二零一二年,理论上该叫你一声爷爷。”
露生大惊地看他,脸上连血色都没了。
金世安没留意他的表情,反正失望是肯定失望的,到时候劝劝哄哄就好了。在他看来,自己作为少爷还活着,对白露生也算是个好消息,第一不用承担杀人过失,第二还有一个全新面貌的友爱少爷跟他过日子,总之事已至此你他妈不上贼船也得上。他低着头写写画画:“我呢,跟你少爷的关系很复杂,这个身体还是你少爷的身体,不过里头已经不是他了。你看我给你画个示意图,我的想法呢是跟你组个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