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那两个擎着灯的,一个是周裕,另一个大约是柳婶了。
只听周裕在墙角底下,低声里带着哭腔:“小爷啊!出来罢!没人知道,咱们吃一口也不妨事的,要么你开门喝口水啊!”
柳婶也急:“我的好孩子,你和少爷置什么气呢!这又不急在一时,这两天不也是他不见你你不见他吗?好歹缓一口,我这叫翠儿熬的浓浓的茶——你别撕了、别撕了、别把手给撕伤了!”
金世安心下大惊,花丛里蹦出来:“干什么呢!”
周裕柳艳全跪下了,两个丫头吓得烟也打了,灯笼也撒在地上,金世安捡起灯笼:“妈的,怎么回事?”
周裕蜷着脑袋道:“小爷里头熬烟呢,熬了几夜了。”
“这什么声音?”
“熬不过,总撞墙,被也撕了,帐子也撕了,日日都撕,又把自己给捆上了!”
金总崩溃:“怎么不告诉我?!”
周裕为难道:“小爷说没有个底气就不见你……”
原来露生自那日和金世安拌嘴,回来便不声不响,只叫周裕来说:“长短都是痛,早晚都是熬,何必还等吉日良辰?就是今日就断。晚上周叔你来捆我,伺候的一个不用。”
顿一顿,又道:“也别叫少爷知道,他伤过的身子受不得惊……别再把他吓着了。”
前头分明还是嘴硬,后面又体贴上了,周裕觑着他神情,不免笑道:“小爷何必赌这个气,这事儿告诉少爷一声也是应该的。”
白露生红了脸生气道:“这是我家,还是他家?你要一心向着你那少爷,你回金公馆里做事去!说了自己来就是自己来,我难道离了他不能活不成!”
他是自小养就的心高气傲,那是穷苦人的心高气傲,再薄命也要硬挣的志气——万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必得做成,做不成便朝自己发狠。
过去金少爷叫他戒烟,周裕为怕他失神自伤,往往好说歹说,先捆起来,露生为这个还恼过几回,现在他急于求成,也不在乎是捆是锁了。只是晚来药瘾上头,一时半会怎熬得过?且药瘾这种东西,越熬越急,头天还只是呵欠连天,次日就开始涕泪交流,越到后面,越是四肢百骸都疼痛起来,他也不说话,也不叫人,自己闷在房里,一股气往肚里灌冷水,捱不过时便撞墙。
金世安听得头大:“你们是玩蛋的吗?他说不叫进去你们就不进去?他在里面爆炸你们也在外面看?”
周裕无可奈何,把头磕了又磕:“小爷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说寻死就寻死的性子,把个脸面看得比性命还重,他说答应你,哪有回头的话?昨夜我和柳艳端着烟进去,好说歹说,没有说动,为着我们劝了两句,今日索性饭也不吃了!”
谁敢进去?
大家早就想告诉少爷知道,又看少爷漫不经心,不知怎样开这个口,拐弯抹角送只鹦鹉去,取“白”这个意思,叫鹦鹉喊疼,只盼少爷能触动情肠,想起小爷——关键金总哪是过去的金少爷,能闻弦歌而知雅意?提心吊胆了四五日,倒在今夜撞破了。
金总只觉得这些人太操蛋,有话明说你打什么哑谜?搞个扁毛畜生来报告,你是在拍谍战剧?他也懒得喷人,也来不及为自己捉急的智商尴尬,仰头“嗷”了一声,气得踹花儿。刚开的木芙蓉凄凄惨惨,给踹得一地凋零。
大家围在门前,进退两难。只听见里面闷声喘气,一声一声撞在墙上的声音。
金世安听得惊心动魄,站在门外打转,场景活像生孩子难产,里头痛不欲生,外头抓耳挠腮——可惜光有急,没有孩子出来。几回他拿了钥匙要开门,周叔柳婶都拦:“少爷,腌臜得很,看不得。”
“他在里面撞墙啊大哥,要出人命的!”
“墙上都是棉被,不当紧的。”
不当紧你麻痹啊,墙都要撞破了好吗?金世安着急地拍门:“我说哥们儿你行不行?不行我们请医生啊?你搞得老子很担心啊?!”
露生有气无力地在里头道:“你出去,你要进来,我死在你前头!”
“这时候不要耍脾气好吧?我相信你可以,但是你这么撞墙他妈的毒没戒掉命先戒了,你是脑子里的水没摇干吗?!”
“少瞧不起人!说了我能成,就是能成,休说医生,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见!”
“……我日你妈啊!”
脾气真大,头也是真铁。周叔柳婶又劝:“我的少爷,你给小爷留点脸,那里头情形难看,你进去了他还要做人吗?”
“……”那你们进去了他不也一样做人吗?为什么要搞区别对待?
金总想不通,又怕这唯一队友真的含恨自杀,摸摸鼻子,只在门前抱着头打转。
这他妈太受罪了,都怪自己嘴贱啊!
早知道就不激他了,金总后悔莫及。
下人都知道少爷起来,渐渐地一院子的人都被惊动,谁知捱了片刻,乌云渐渐合拢,滴滴沥沥,又下起雨来。
周裕三番四次请少爷回去先睡,金世安气得想捶他:“他在这难产,你让老子回去睡?我他妈还是个人好吗?”
周裕秃噜嘴,心道哪来的难产?又没有孩子。不敢再说,只好举着伞,金总走他也走,金总退他也退。一群人在萧瑟秋雨里无措,只剩里头一个白小爷挣命,情形也不像孕妇难产了,像一堆修仙的围观渡劫。
金总情知自己这次是真做错了,不该小看露生,又拿话挤兑他,此时硬要开门进去,以后只怕朋友也做不成。
雨越下越大,沥沥雨声,如打人心,只是渐渐听不见里头的动静了,金世安干脆趴在地上,耳朵贴着门,先喊:“宝贝儿啊!哥服了你了!以后你是大哥我是小弟,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