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我有个提议。”另一人起身说道,“安龙厂作为我们在南京的重要阵地,不能轻易丢失。这个厂如果是由金厂长和陶厂长继续领导——他们和孙夫人一样,本身就已经是积极的爱国民主人士。但金老太爷的态度却很难把握,他这次来救孙子,舐犊情深,但如果到了更危急的时候,不好说他会不会再次为了利益或是其他问题妥协。”他思考片刻,“我们能否为金求岳把这个工厂争取下来?”
“争取的意思是?”
“把这个工厂交给真正热爱他的人,交给能够引领民族工业向前发展的实干家。他善于经营,也有魄力,希望他能在这一次的风波里挺得住。现在看来南京政府对日的态度越来越浮出水面,是打是和,都是箭在弦上。如果打起来,就不是一小部分人的事情,也不是一党的事情,而是整个国家、整个民族共同面对的选择。工业是战争的粮草线、大后方,能积极支援抗战的工商业者,就是我们统一战线的同志,在一切结果未明之前,我们能保一个是一个,也无所谓他们是否知道。”说话的人率先举手,“大家举手表决吧。”
那天夜里,安龙厂地下党支部的十六个人,全部举手,表决同意。尽管他们要保护的人,曾经犯下过难以原谅的错误,尽管这时的南京、中国,都仍处于星火幽微的黑暗之中。他们并没有详尽地听说金求岳在白银战争中的出生入死,但他前往江湾时的勇敢、抵制日资的决心,是他们有目共睹的,他们相信一个人能够改变和进步,就像他们相信这个国家不会永远的沉睡和雌伏。
第二天上午,他们答应了金忠明复工的请求,同时得到了安龙厂的契权书。
“文书就在财务处的保险箱里,现在取来给你。”杜如晦向求岳道,“我们原本想把这个交给白小爷,他说厂子既然是我们保下的,就把文书寄在我们这。若觉得志不同道不合,那这厂子便任凭我们做主——我们相信你是一定会回来的。”
取文书的人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了,把那份精心保管的契权书送在求岳面前。
求岳许久没有说话,甚至不敢去碰那份契权,好半天,他抬起头来,问杜如晦:“你们不愿意叫我少爷,为什么又叫他小爷?”
“”孙主任急中生智,“少爷显得疏远,小爷嘛,听着可爱。”
大家伙忍不住地都笑,真给他问懵了,金少爷确实时不常地是有点傻子德行,您怎么憋了半天问这个?刚开始暗暗地笑,实在忍不住了,变成哄堂大笑。
求岳自己也笑了,难为情,怎么也想不到是工人们保住了安龙厂。杜如晦当然不会告诉他这个厂是南京地下工作的重要阵地,大家只是你一言我一语,给疯批的金厂长解释了决定复工的原因:各地罢工态度消极,以虚耗实,很难取得胜利。继续发展下去,枪口很可能会对准带领罢工的江浙工商业者,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各地的工人们被血腥镇压。
无论哪一种结局,都是大家不愿意看到的。
革命虽不怕流血牺牲,但革命不能做不必要的牺牲。
能听他们这样说,求岳的心又松开了,还有一点不敢置信,总觉得这样的思想觉悟不是普通工人能有的,想问,又不敢当着这么多人问,想了又想还是把话咽下:“对不起——”想不出该从哪个方向“对不起”,只好说,“我不知道是这个情况。”
“总而言之,人来了,病好了,就有盼头了。”孙主任笑道,“知道你是个暴脾气!以后做事,不要再这么莽撞了——你老太爷也是一片心为你。”
求岳又不说话,心里的弯仍没别过来,摸着契权书道:“我不在的时候都是白小爷来厂里,是吧。”
“是,今年没有订单,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小爷和我们商量着来。”孙主任和后勤处的连主任都道,“先前工厂停工,大家都有点儿懒散,卫生也不注意。然后小爷来了,说了我们一顿,带头领着扫地,杜主任又动员了几回,现在讲究得很了!”指着窗外的后门道,“你看楼里的墙,都是小爷带着我们刷的,门口那些树,也是前几天他来,带着我们剪的,嫌长得乱,把路挡着了——确实是修剪整齐了显得亮堂。”
求岳听着他的话,眼睛便看丁广雄,丁广雄连忙回道:“我不知道这个事儿,小爷没来家。”
孙主任觑着他俩神色:“啊,对,他这次来住的宿舍。”
求岳猛地站起来:“他在宿舍?!”
“已经走了。”杜如晦道,“这次是和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起来的,跟我们说是什么博士,在这住了两天,陶厂长也从杭州回来了,三个人一起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