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建立一个日轮遗族的国家?现在的情况,不是挺好的么?”
听到这番话,缪兰托平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无奈地笑起来“阁下,您没离开过隐修会吧,明天,我要给你看个东西。看完了,您再做评论也不迟。”
维兰斯德睡了还算安稳的一觉。
自与那无名的深渊神签订了契约之后,他梦到妹妹或是别的什么可怖场景的时候越来越少,而在晃动的火车上,他第一次睡了一个无梦的觉。
缪兰托平一直都坐在那里,即使睡着,也是坐着闭上眼安眠,这点让他觉得多少有些奇怪。更让维兰斯德感觉有些恐怖的,是缪兰托平睡觉时,眼睛仿佛只拉上了一半的窗户,似乎从眼中吐出半分寒芒一般,如一只随时会暴起食人的恶虎,坐在那里,却仿佛全身都是紧绷着的。
这样一个人坐在自己身边,他不知为何,睡得意外的香。似乎知道这样的人不会与自己敌对,所以心中有着一种安全感?
他不清楚。他坐起身的时候,看到缪兰托平手中捧着书,微笑着坐在那里,他也爬了起来“您好,阁下,起的这么早啊。”
“还好吧,现在差不多也就七八点的样子,还不算早,”缪兰托平喝了一口桌上放了一夜,已经变成常温的饮料“而且我不是说要给您看一些特别的东西么,请看!”缪兰托平一掌直接拨开床帘,耀眼的阳光从窗外洒进车厢“这,就是南境帝国的真相!”
维兰斯德单手挡着耀眼的阳光,双眼大概适应了两三分钟,面前,是令他毕生难忘的景色。
这片土地上,是排得格外整齐的一个个土堆,这些土堆差不多三米见方,像是不知什么人的集体墓葬一样。这样的土堆,一眼望不到头,而远处的地平线那边,已经升起了茫茫的黑烟。
“这,是什么?”
“你觉得是什么?”缪兰托平露出了玩味的笑容“猜一猜。”
“是。。。坟墓?”
“没错,那么是谁的坟墓呢?”
他思索了一下“是,军人的?”
“不是。”
“那是。。。因瘟疫而死的人的?”
“也不是。”
“那。。。我猜不到了。”
缪兰托平微笑着点点头“你猜不到很正常,这是伊斯卡尼亚人的坟墓,被南境帝国的军人,杀死的,伊斯卡尼亚人的坟墓。”
“啊?怎么会这么多?”缪兰托平一句话,让维兰斯德顿时陷入了困惑之中“这,怎么说,也得有十万了吧。”
“少了。”
“五十万?”
“还少。”
“一百万?”
“少。”
“那,有多少?”
缪兰托平把笑容收了起来,看着维兰斯德的眼睛“22年的时候,伊斯卡尼亚抵抗军成立,以推翻南境帝国在伊斯卡尼亚的统治为己任。他们动员了伊斯卡尼亚将近七十万壮丁,杀死地方行政长官,破坏公共设施,宣布伊斯卡尼亚邦独立,同年,帝国六大师团中的皇帝亲卫——近卫师团和高机动部队——佩刀师团进驻伊斯卡尼亚,皇帝,则亲率奥临恩师击溃了叛军主力。”
“可是你刚刚说,一百万都少,叛军应该只有七十。。。”维兰斯德话说一半,他想到了更可怕的可能性,呆愣在那里,而缪兰托平看着他的表情,微微点头。
“没错,你大概应该知道了,”他叹了口气,看着那几乎没有尽头的土堆“23年,也就是去年,面对庞大的治安战压力,皇帝将利剑师团也调入了伊斯卡尼亚。然后,御前军事议会通过了代号野火的治安战计划,对叛党实行连坐制。实行野火作战后的第一个月,也就是二月份,约有一百二十万伊斯卡尼亚男女老幼被捕杀,碾碎尸体,封入土堆进行腐熟。三月份,帝国银行在弗伦索西亚推出了给失业者的无息贷款,用以到伊斯卡尼亚开垦土地,由伊斯卡尼亚临时军政府来负责肥料和保卫相关事宜。你现在看到的这些土堆,就是被碾碎的尸体做出来的堆肥!”
维兰斯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暴行,原本只存在于历史书里的情节,此刻就摆在他的面前。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甚至连尸体都不放过,将他们碾碎做成堆肥?怎么可能有人会有如此恶毒的想法。
“这就是人类的君主,维兰斯德阁下,”缪兰托平望着窗外,终于,火车要开出这堆肥群了,在这堆肥群的尽头,维兰斯德看见了几个瘦弱的、剃光了头发不知是男是女的人,身边摆着几个大桶。
他们在挖着土堆,在士兵的看守下,把边缘的土堆挖开。一个同行的,穿着讲究的年轻人看了看土的情况,轻轻点头,随后几个剃光头发的人用铲子,把那土堆铲开,装进木桶中。
“那些。。。是什么人?”心情沉重的维兰斯德问出了下一个问题,他每每想到面前这些无边无际的土堆中封存着几百万的人命,就愈发忧郁起来。
“哦,那些是告密者家的孩子,伊斯卡尼亚人中出卖抵抗军的人可以不受连坐的影响,但是作为代价,”缪兰托平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后面的内容他自己都不忍说出一般“他们的孩子必须参加腐熟发酵这些尸体的工作。那个穿长袍的,是洛特蔻德学院毕业的农学家,呵,为虎添翼的东西。”
火车,开过了这片原野。
而维兰斯德的心,却没有离开这片原野。
“阁下,缪兰托平阁下,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真相么?”他无力地问着,想到自己昨天和缪兰托平分食的咖啡蛋糕可能就用上了这里的肥料,他愈发地恶心起来。
“是的,但是,这不是这个时代的真相,”缪兰托平把书放在一旁“这是所有时代的真相,所有时代的君主,都不遗余力地迫害杀死弱者,来为他们的王座奠基。伦培尔的王座,建在弗伦索西亚民众之上,于是他便用一把‘野火’把伊斯卡尼亚烧尽,然后在上面建起弗伦索西亚人的村庄。但是,你要知道,日轮遗族,到任何时候,都无法成为谁王座的基石。”
说到这里,维兰斯德已经明白缪兰托平的意思了,他就算毕业成为军官,结果又是怎样的呢?作为隐修会的成员,他永远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藏匿着,活下去。如果暴露给任何人,他瞬间就会被踢出那个团体,而身上,会被打上“异种”的标记。
“阁下,您仔细思考一下吧,”缪兰托平看着天空中的太阳,今日的太阳有些乏力和疲惫,光芒发白,且不像夏日中任何一天的太阳那样灼眼。仿佛,是在为谁唱着一首丧歌。
“日轮遗族的未来,究竟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