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毅顺着她的视线瞧向自己的右手,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可他心里还是浮起一丝怪异的感觉,因为眼前这姑娘笑起来的模样,实在是古怪了,让他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钢铁般的军人,竟然会觉得心里毛毛的。
“大将军,你怕我?”若水眨了下眼睛,笑微微地道。
笑话!本将军会怕你一个小姑娘?
乐正毅正想嗤笑,但是被她那双清幽幽的目光一看,竟然背上一凉,蓦然间想到白天看到的情景,她不动声色地将对方近千名敌人,控制于无形,这种手段,实在是可畏可怖之极,就连那冯安民,如此的心智武功,都不小心着了她的道儿。
若水轻笑一声,她也是丝毫不敢放松警戒之心,这乐正毅的武功高出她数倍,他此来目的不明,加上他刚才那一句质问的话,语气不善,说不定是来找岔的。
她不明白这乐正毅为什么再三追问自己是谁,难道他深夜追踪自己,就是为了这个?
“大将军,你说我是谁?”她收起了笑意,淡淡地道,同时借着从林间洒下来的一抹月光,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他穿的乃是一身常服,脱去了那身冰冷坚硬的盔甲,身材仍是高大,却不再像一座巨岩般给她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他的头发用一块青布束在头顶,露出饱满的额头,还有两条遄飞的浓眉,眉长入鬓,五官出乎寻常的清秀,鼻梁又直又挺,和他往日里威武的形象截然不同。
若水忽然觉得,这个脱去了头盔和铠甲的乐正毅,外表斯文清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提笔行文的书生,哪里像是个铁马峥嵘的将军。
怪不得他整天戴着那顶遮住他大半张面孔的头盔,原来如此!
若是战场上的敌人,还有他麾下的士兵,见了他这副清秀之极的容貌,恐怕再也不会对他生出敬畏之心了吧。
“太子妃,柳若水,左相柳承毅之嫡长女,性温良恭顺,十五岁及笄后被陛下指婚于三殿下恭王爷,后因貌丑被恭王退亲,在恭王府门以头触石狮,所幸未亡,尔后性情大变。百花宴,你锋芒大盛,太后病危,你妙手回春,太后为你举办择婿大会,开我东黎先例,连南越国小王爷也对你青眼有加,太子殿下素来冷情,唯独对你情有独衷,你会医,会毒,还懂得练兵之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就连兵法战略,想必你也是熟及而流,你武功不行,轻功甚佳,内力更是不弱,一个弱质纤纤的大家闺秀,这些本事却是从哪里学来的?太子妃,你究竟是谁!”
乐正毅的声音喑哑低沉,像是在嗓子眼里发出,在这静夜之中,一字一句的缓缓道来。
若水忍不住轻轻地抽了一口冷气,瞳孔收缩,眼睛眯了眯。
“乐大将军,你派人调查我?”她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暖意。
“心虚了?”乐正毅也眯了下眼,掩住了眼中刀锋般锐利的光芒。
若水咬着下唇,没想到这个乐正毅,竟然把她的事在暗中打听得一清二楚,虽然她自问心无愧,但是听他把自己穿越而来的种种,说得历历在目,还是悚然一惊。
但是,就算他查得再深入,他也绝对查不出自己的来历。
“乐大将军,果然不愧是大将军,你的人也确实够本事,将我的事调查的一清二楚,你说的,的确是一字不错。”若水忽然笑了笑。
“真正的太子妃在哪里?你究竟是何人冒名顶替?”乐正毅毫不放松地紧盯住她。
“真正的太子妃?”若水转了转眼珠,“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我!”她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笑得像只偷吃了蜜糖的小狐狸。
乐正毅眼眸中渐渐蒙上了杀机,他缓缓举起了右掌,目不转瞬地看着她,“要想活命,就说真话!”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乐大将军,你如果不相信,可以随我回帝都,让所有认识我的人来辨认一下,我究竟是不是真的柳若水!”若水收起了笑容,正色道。
她不怕他的威胁,而是不想造成不必要的误会,这个乐正毅,确实察觉出了她的前后变化,的确是个人物!
乐正毅犹豫了一下,他知道眼前的女子虽然有时候狡猾如狐,有时候说话却像金石掷地,泼水难回,而且从她的神情中,他没看到半分作伪。
难道她当真是太子妃?
他举起来的右手又缓缓落了下去。
若水知道危险已经解除,她的话虽然并没有完全打消他心中的疑虑,却已经让他不再对自己起了杀意。
“咕噜噜……”
突然,一个古怪的声音响了起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然后抬起头来,看向对方。
“你饿了?”若水敢确定,这个饥饿的叫声绝不是自己的肚子发出来的。
“……”乐正毅简直无语,太丢人了吧,自己这个肚子真他娘的不争气,什么时候不叫,非要这个时候叫。
“大将军,出来了大半天,我还一口东西没吃过,实在是饿了,要不,你去打几只野味,我来烤了,咱们分吃如何?”若水看出他脸上的尴尬,顺口给他送了个梯子下台。
“好。”乐正毅想都不想地一个转身,纵跃之间,已经消失了身影。
若水看着他像是逃走一样的背影,抿着唇微笑了起来。
她摸出火折子吹亮,在地上收集了一些枯叶树枝,找了个空旷的地方生起了一堆火。
火光融融,照亮了周围一方天地,若水四面张望了一下,忽然眼前一亮,走到一株大树下,拔下了几株奇形怪状的草叶,放在鼻端嗅了嗅,轻轻一笑。
这种草叶有一种淡淡的香气,很是奇特,若水认得它的形状,拓跋小王爷烤野鸡的时候,就在鸡肚子里塞的这种草,烤出来的鸡有一种别样的风味。
乐正毅提着两只洗剥干净的山鸡回来的时候,若水已经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烧烤架,她学着拓跋小王爷烤鸡的步骤,把兰芽草塞进鸡肚子里,然后放在火上烧了起来。
过不多时,浓香四溢,闻到这股香气,乐正毅的肚子再次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他顿时尴尬地抬眼看向若水,然后往后退了几步,离得烤鸡远远的。
若水努力板住了脸,没有笑出声来,视线专注在手中的烤鸡上。
等到鸡烤得焦黄松脆,若水分了一只给乐正毅,乐正毅伸手接过,放在嘴边正要咬下去,突然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瞅着若水。
若水会意,微笑道:“大将军是怕我下毒吗?好吧,我先吃给你看。”举起烤鸡,轻轻吹凉,咬了一口,嚼得几嚼,赞道:“味道不错!”
她见乐正毅仍然看着自己,笑着把手中的山鸡递了过去:“大将军要是不放心,就吃我这只吧。”
乐正毅随手接过,把自己的鸡换给她,若水瞅了瞅,撕下一只鸡腿,便吃了起来。
她见乐正毅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暗笑,如果她当真想下毒,任他千防万防,也是防不住的。
乐正毅这才放下心来,他确实肚饿,加上若水的烤鸡加了兰芽草,味道极其鲜美可口,他风卷残云般就吃掉了整只,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巴,若水一笑,把撕了条鸡腿的烤鸡也递给了他。
乐正毅微一犹豫就接了下来,等到这大半只鸡下肚,他才觉得肚子有了点底。
吃完了烤鸡,两个人之间那层淡淡的敌意也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若水寻了些树叶擦净了手,打了个哈欠,道:“大将军,我要去睡了,您请便。”
乐正毅还有满肚子的疑问没问,这时候又不便出口,只是默默地看着火堆出神。
若水找了棵树,跃了上去,她野外生存经验丰富,知道在山林中过夜,高处较为安全。
她斜眼望去,火堆渐渐熄灭,乐正毅仍然坐在火堆旁,动也不动,仿佛和黑暗融成了一体。
真是个怪人!
若水嘟囔了一句,闭上了眼睛,懒得管他。
相信以他的身手,就算有什么毒蛇猛兽来袭,他也不惧。
若水想不明白的是,他吃饱了,为什么还在树下不走,难不成是真打算跟自己回帝都,找人来验明自己的正身不成?
不过,暗夜山林中,有一个同类在身边,若水登时觉得安心了许多,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翌日黎明,在清脆的鸟鸣声中,若水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清新的空气流入肺中,说不出的舒服。
她跳下树来,只见熄灭的火堆旁,已经失去了乐正毅的身影,只是他那匹火焰驹,仍然在树下吃草。
若水狐疑地四处张望,这个乐正毅是什么意思?
但是,管他是什么意思!
若水解下自己的马缰,尽管她很眼馋那匹火焰驹的脚力,但她不想惹上麻烦,于是乖乖地骑上马背,对着火焰驹挥了挥手,双腿一夹,飞快出林。
她辨明了下山的方向,打马如飞,疾驰而去。
若水记得,她从帝都来到雁翎山,路上整整走了四日,不过当时她和太医们是乘坐马车,所以耽搁了行径,如今她只有单身一人,自是想怎么赶路都是她说的算。
她穿越来后,这是第一次单身出行,心中颇为好奇,也有些激动,只因她着急赶回帝都去见小七,一路上无心观赏风景,中途路过小店随便打了个尖,又买了点干粮带在身上,然后一口气奔到天色浓黑,再也看不清道路,这才缓缓勒马。
她四面一望,见不远处有一座破庙,心中一喜,来到庙前下马进庙,把佛龛供桌略略清扫了一下,就此睡下。
迷迷朦朦地睡到中夜,她忽然竖起耳朵,只听得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清脆而熟悉,她心中一动,暗想莫不是那乐正毅又追了过来?他这么锲而不舍地追在自己身后,究竟是何企图!
过不多时,火焰驹的蹄声果然停在了庙门口,门外黑影一闪,虽然看不清面目,但看那高大的身形,若水就知道来人是谁。
孤男寡女,同宿荒庙,不免有瓜田李下之嫌,若水眉峰一皱,心道这乐大将军居然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转念一想,或许他当真是不懂。军营之中从来没有这许多讲究,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
若水点燃了供桌上剩下的半截蜡烛,幽暗的火苗微微闪烁,她斜睨着他,没好气地道:“大将军,您莫不是肚子又饿了?今天这儿可没有烤山鸡可以吃。”
“无妨。”乐正毅走近两步,道:“有什么吃的?”
果然是个饭桶,就知道吃。
若水腹诽了一句。
“只有干面饼,大将军要是不嫌弃,喏,请用吧。”若水打开包袱,取出买的干粮,递了过去。
那面饼又干又硬,还带着点淡淡的酸味,味道实在不佳。
若水晚饭的时候只掰下来吃了一小块,就不再吃了。可这时候看乐正毅三口两口就解决掉了一块饼,不由心里嘀咕,瞧他这副饿死鬼投胎般的模样,难道是他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
她猜的当真一点不错。
乐正毅确实是饿了一整天,连一口东西也没进腹,只是找到了一处山泉,灌了一肚子的水。他下山匆忙,身上穿的只是寻常衣袍,连一文钱也没带在身上。他久在军营,行军打仗是家常便饭,至于和这凡尘俗世打交道的事,却是个门外汉。
若水忍不住说道:“大将军,您慢点吃,别噎着。”
乐正毅怔了怔,看着五张面饼被自己瞬间吃掉了四块,不由得有些讪讪地,要想解释两句,又难以启齿。
若水微笑道:“大将军喜欢吃饼,就全吃了好了,只是这儿没水,大将军不觉得口渴吗?”
乐正毅确实觉得口渴难耐,他想了想,转身出庙,过了没一会儿,再次回来的时候,竟然用衣襟兜了数十枚红得发紫的李子。
“吃吧。”他把李子送到她面前,若水见那李子饱满红润,十分诱人,当下拿了几个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这李子清甜多汁,但若水只吃了十几个,就住口不再吃了。俗话说: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
李子虽好,却不能多吃,否则会伤脾伤胃,多痰体虚。
她看着乐正毅一口一个,等他吃了二十来个的时候,便开口阻止:“大将军,李子不可多食,否则对你身体有害。”
“哦?”乐正毅闻言,放下了手中的李子,然后往旁边的地上一丢,抖了抖衣襟,坐了下来。
“你懂得当真不少。”他若有所思地说道,充满研究意味的目光落在若水的脸上。
“大将军谬赞了,不知大将军一路追踪我,是为了何事?”若水好奇问道。
乐正毅似乎一愣,然后淡淡地道:“我有事要回帝都,正好和你同路。”
“是么?”若水眼珠一转,微笑道:“道不同,路不同,我和大将军,明天还是各走各路的比较好。大将军可是身上没带银子?无妨,我可以先借给你,只要大将军不要再半夜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扰人清梦。”
她察言观色,已经猜到了乐正毅的心思,他既然不肯说实话,她就拿实话堵上他的嘴巴。
果然,听了她的话,乐正毅的脸色立马一沉,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
他确实是追踪她而来,却打死他也不肯承认。
因为他有一种直觉,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她身上隐藏着一个大秘密!
她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身为东黎国的太子妃,她有极大的可能日后会成为东黎国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如果他查不出她身上隐藏的秘密,又如何能够死心塌地地为她效力?
所以,他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但他也知道,从她的嘴巴里,他绝对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乐正毅毕竟不是杨昊、郑铮之流的毛头小子,他经历了大小战阵百余场,对付不同的敌人就用不同的阵法,眼前这姑娘就像游鱼一样捉摸不定,对这样的人,不妨采取迂回之策。
他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问道:“不知道太子妃,可通晓兵法?”
明知故问!
若水嘀咕道,她本来想回一句:一窍不通。想了想,改成了:“略知一二。”
她不愿意说谎。在前世,除了医术毒术,她最感兴趣的就是这兵法战略之策,闲来无事,她最常看的就是各种兵书,她深深为那种充满玄机的排兵布阵感到迷醉。
听了她的话,乐正毅目光一闪,似是有些意外,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伸过取过几束稻草,在地上布了个简陋的雁翼阵形,又在对面摆了一个铁桶阵,然后看向若水。
“对方是号称泼水不入的铁桶阵,有一万人组成,我军只有三千人,如果排成雁翼之形,有否可能撕破对方的防线?”
若水一愣,她没想到乐正毅会问这样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她歪着头仔细观看了一下他摆的阵形,摇了摇头:“不太可能。”
“为何?”他目光中透出疑问。
解释不清,若水索性跳下供桌,学着他的样子,盘膝坐在他对面,把铁桶阵的稻草移动了几下,变成了一条长蛇形状,说道:“因为你寡不敌众,你的雁翼阵形确实厉害,它会像一把尖刀一样直入对方腹地,但是,对方是你方队伍的三倍,他们可以将铁桶阵化为一字长蛇形,从两头兜转过来,把你的人马围在当中,到时候你的队伍就会变成一只死雁,任由对方吞噬。”
若水不假思索地说道,这几种阵法的优势和劣势,她曾经做过专门的研究,所以说起来头头是道。
这种只能说是兵法之中的入门常识,所以若水压根就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兵法。
但是听在乐正毅的耳中,却让他心头剧震。
本来他只是想从侧面试探她一下,却没想到她能毫不思考地就答了出来。
而用雁翼阵形对付铁桶阵法,是他费了无数个夜晚才想出来的,当时他心中大喜,以为此战必胜。可事后他才想明白了其中的破绽所在,当对方阵营变动,己方就会受制于人,让他悚然而惊。
幸好他及时醒悟,才没有造成将士们的伤亡,否则一旦照此迎敌,己方的三千人马就会被对方的长蛇吞吃的半点不剩。
他用这道问题来询问若水,一来是试探,二来么,说是刁难也并无不可。可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她居然毫不犹豫地就答了出来。
难道她对这兵法之道比自己更为精通熟稔?对于这一点,乐正毅万万不信。
于是他马上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依你之见,要攻破对方铁桶阵的,需要什么样的阵法才最有效?”
“最有效的阵法吗?”若水微微沉吟,伸出一根手指轻敲脸颊,沉入思考之中。
乐正毅见她脸露难色,目中微蕴得意,想道:这总能难住你了吧,要知道这个问题,他可是想了整整半个月也没想出破阵之法。
若水想了一会,忽然目光一亮,她先把一字长蛇阵恢复成了铁桶阵的形状,又把雁翼阵的稻草移动了数根,她一边变换着阵形,一边对乐正毅道:“大将军,你看,当对方是铁桶形状的时候,咱们军队需要做的就是……箍桶匠!”
箍桶匠?
这个名词让乐正毅觉得很是新鲜,他略一思忖,看着若水摆放的阵形,突然间眼睛一亮,双掌“啪”地一击,赞道:“妙!此阵大妙!”
若水微微一笑,心想:自己只提了一个头,他马上就能想到接下来的阵法部署,果然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啊。
乐正毅经由若水一言点醒,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地上粗略的阵形,脑海中自行勾勒出之后的阵形变幻及应对之策,越想越觉得变化无穷,心中豪气登生,对方莫说是一万人,就算是三万人众,自己也能以三千兵力将之尽数围歼其中!
他双眼闪烁着逼人的光采,双手一抱拳,道:“多谢太子妃指点迷津,让我茅塞顿开。”
若水抿唇笑道:“大将军过奖了,我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子,对这阵法一学所知甚浅,大将军堪不破其中关窍,是因为你身在局中,而我,则是旁观者清。”
乐正毅听她这话又是一语双关,暗藏兵法玄机,忍不住出言探问。
若水没想到他这样纠缠不休,心里苦笑,便从自己记得的兵法书中找出几句模棱两可的战略战术搪塞过去,哪知又博得了对方的击节赞叹。
乐正毅一说起军事兵法,登时变得眉飞色舞,他结合若水说的几个关键点,再和自己指挥过的战役加以对照,觉得思路一下子开阔起来,忍不住向若水讲述起几场自己以少胜多的得意战役。
他生性沉默寡言,人又冰冷孤傲,生平从未有过知己,更从来不曾和别人探讨过军事,他本也以为自己不喜多话,哪知道今天,一旦打开了话匣子,竟然变得滔滔不绝起来,这一晚上他说过的话,竟然比他活了二十五年加在一起的还要多。
他所说的乃是身经百战的将士们用生命和鲜血换回来的宝贵经验,和若水在书本上看到的泛泛之谈大不相同,其中不乏一些激动人心的战争场面,只听得若水热血沸腾,脸泛红潮。
她托着下巴,聚精会神地聆听,听他讲到精采之处,由衷地赞叹一声,有时候也会加入自己的一些看法。
乐正毅听了,虽然和自己的思路不同,但她的想法出奇,称得上是另僻蹊径,也是连连点头。
这一番交谈下来,两人之间那层淡淡的隔阂和不快,终于消失不见。
二人说得投机,竟然连庙外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也浑然不知,更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正隐在暗处,目不转睛地盯在两人的身上。
破庙多处漏雨,若水正听得出神,忽然一滴雨水“嗒”地一声掉在她的右肩,若水一惊,这才发现,原来屋外早己是风雨大作。
她和乐正毅对视一眼,都暗自庆幸有这座破庙安身,否则露宿在荒郊野外,此时定会淋成落汤鸡一般。
突然庙顶上“咔嚓”声响,二人同时抬头,心中生警,哪知看了一会,又无异动,若水刚要起身,只听得头顶上“哗啦”一声,一股水注兜头浇下,瞬间将她全身湿透。
若水促不及防,被淋了个满头满脑,好生有气,她抬头一看,只见庙顶破了一个洞,大雨正从破洞中洒落下来,想来是积蓄的雨水压破了庙顶,这才淋了自己一身的积水。
她全身湿淋淋的,夏衣单薄,紧紧贴在身上,模样很是狼狈。她见乐正毅还在看着自己,竟然不知道转头回避,不禁脸上一红,狠狠瞪他一眼。
她这一眼本来是满怀怒意,可是看在旁人的眼里,却完全变了个味儿。
隐身在庙外的那人见她身材玲珑有致,嫩脸晕红,水眸中波光潋滟,动人心魄,神情似怒非怒,似嗔非嗔,别有一番风情韵味,只看得呆了,马上又见她妙目流转,看向对面那个容貌清俊,身材魁伟的年轻男人,登时怒意上涌,不可遏止。
乐正毅被若水怒目一瞪,终于反应过来,转过了身去。他想起杨昊再三对自己说:男女有别,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解下了外袍,反手递给若水,道:“穿我的吧。”
他离得较远,身上衣袍未湿,若水略一犹豫,正要伸手接过。
突然间,“砰”地一声大响,两扇庙门向内飞起,远远地落在庙内,扬起一片尘土。破庙门口,一个高高的身影背门而立,他浑身的衣衫也全被雨淋湿,但是仍然能看出衣饰华贵,用料精良。
只听了这人单掌击飞庙门的声音,乐正毅就知道来人武功高深之极,只怕不在自己之下,而且气势汹汹,明显来意不善,想都不想地纵身跃起,挡在了若水身前,沉声喝道:“来者何人?”
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双手负在背后,在他的身后,风雨交加,黄豆大的雨点被风刮在他的身上,他恍如未觉,一道闪电划过长空,将漆黑的夜瞬间点亮,将这人的容颜清清楚楚的显现出来。
“太子殿下!”
“小七,是你?”
乐正毅和若水同时惊呼出声,乐正毅是惊,若水则是又惊又喜。
站在庙门口的那个不是别人,正是小七。
若水万万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会骤然出现在眼前,激动无比,正要奔出去,忽然被小七眼中冰冷寒彻的目光一阻,迈出去的一步登时顿住了。
庙内昏黄的烛火摇曳,晦暗不明地照在小七的脸上,他脸上平静无波,眼眸中却如翻腾的海水,浪潮汹涌,他的目光阴沉沉地落在乐正毅的脸上,又转向了若水。
若水觉得他的目光十分陌生,她自从识得他以来,从来没有见他用这样的眼神瞧过自己,他明明在看着自己,眼眸中没有半点久别重逢的喜悦,更没有相思入骨的深情,而是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心头没来由的一慌,喃喃地又叫了一声:“小七。”
小七的心里被妒忌和痛恨两条毒蛇在同时噬咬着,他用力地咬住牙,把目光从若水的身上转到了她身边那个男人身上,冷冷地道:“乐正毅,受死罢!”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已经像闪电一样,倏然出现在乐正毅身前,右掌挥出,直奔乐正毅的面门。
乐正毅却像是惊呆了,站在原地一动没动,直到小七的右掌堪堪将要碰到他右颊,他才猛然后退,身法快极,闪过了小七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太子殿下居然会武?而且会这般了得?
这两个念头闪电般掠过他的脑海,他还来不及思索,小七如暴风骤雨般的攻势袭来,登时将他压制在下风。
他这时已经来不及多想,因为小七的每一招一式都带着杀机,只要他稍一不慎,就会被对方立毙于掌底,于这生死一线之际,他唯有出尽全力,才能挡住对方的杀招,但是说到还手,却是万万不能了。
两个人拳来脚往,瞬间就交换了十余招,招招都是立决生死,若水在一旁看得胆颤心惊。
小七明显占据上风,乐正毅只有招架之力,一招也不曾还手,若水知道他定是顾忌小七的身份,就算是有时机还手,他也不敢。
只是这般打下去,只要他稍有疏神,只怕性命难保,而小七的眼中冒出喷薄的怒火,显然起了杀心,决意要将对方立毙当场。
若水虽然想不明白小七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他为什么会对乐正毅动手,她却是再明白不过了,他一定是躲在暗处,看到了自己和乐正毅相处的情形,这才醋意大发,按捺不住,动起手来。
她怔怔地看着庙中斗在一起的两条身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个小七,他始终是不相信自己,可若不是他对自己一往情深,他也绝对不会做出这样不冷静的事来。
若水早就发现,素日里再沉静无比的小七,只要是遇到了关于自己的事,他就会妒火中烧,所有的理智都被他抛诸于脑后,这样的性子,最是容易着了别人的道儿。
眼见小七着着紧逼,乐正毅步步后退,已经渐渐退至屋角,只要他再退得两步,就会退无可退,再也躲不过小七的连环进攻。
小七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不但毫不放松,拳脚反而越出越快,他心中恨极了这个男人,只怕就是当场杀了他,也无法泄掉他的心头之恨。
乐正毅唇角露出一抹苦笑,暗想:难道我乐正毅就毙命于此?他不是不能反抗,但,对方的身份是太子殿下,是未来的东黎国君,而他,是臣,所谓君要臣死,君不敢不死。
他虽然桀骜不驯,对皇帝陛下却是忠心之极,虽然有数次时机,只要他肯出杀招,就能化解面前的危机,他却始终没有办法对太子殿下用出这种阴狠的招式,而致错失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