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摇头拒绝。
水晶宫!
那只是她心底的一个梦而己,她又不是童话里的公主,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出现水晶宫的。
她知道小七是认真的,也知道他一向是说到做到。
可是建造一座水晶宫殿,又岂是说说那样容易。
曾经有泰王为他心爱的女人建造了一座泰姬陵,虽然在后世传为美谈,更是成为无数中外游客前去旅游观光的圣地,可在当时,那样建费巨资,劳民伤财的做法,却让建陵的工匠们受到了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更不知道有多少工匠们因此失去了生命。
她绝对不会容许小七做出这种疯狂又荒谬的事情。
可若水没想到的是,小七没有做到的事,十三皇子却替他做到了。
她现在就仿佛置身在水晶宫中,抬起头,就能看到璀璨的星空。
星星点点的光芒闪耀,像是无数萤火虫飞翔在空中。
美,真的很美。
她听到了墨白发自肺腑的赞美声,她也知道这一片琉璃瓦是墨白亲手一片一片贴上去的。
但……若水更清楚的知道,授意陶管家用琉璃瓦修补屋顶的那个人,不是小七,不是墨白,而是十三皇子。
他还真是用心良苦。
也真难为他能想到这样精妙的点子。
几片琉璃瓦,就能打造出水晶宫一样的梦幻效果,若水由衷的佩服。
“喂,你倒是说句话,喜欢我为你铺好的房顶吗?”
墨白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若水片言只语的赞美,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询问。
若水的脖子仰得发酸,她的心里也微微一酸,看到这样的星空,她情不自禁地又想到了小七。
小七啊小七,此时此刻,你是否也在像我一样,在仰望星空,看着同一颗星星呢?
今夜的猎户座和大熊星座看得格外清楚,那传说中的牛郎和织女星交相辉映,比哪个夜晚都来得清晰。
若水记得,她曾经指着那两颗星星,给小七讲了牛郎织女的故事。
小七听完之后,握着她的手,紧紧地,很久都没有放开。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是他用行动表示了一切。
他是在告诉她,他和她之间绝对不会出现那道银河,绝不会像牛郎和织女那样不幸,只能一年相逢一面。
他们会永远永远也不分开!
想到这儿,若水不由苦笑。
世事难料!
当时的她也曾经笃信,她和小七永远没有像牛郎织女的那一天。
可现在,她和小七之间,终于划上了一条宽宽的银河。
隔河相望。
牛郎和织女尚且有七夕喜鹊搭桥团聚的一天,她要等到何时,才能和小七重聚呢?
“喂!鬼丫头,你是聋了吗?”
墨白连说了好几句,若水都在出神没有听到,墨白不由气结。
只有她才敢如此忽视自己,当自己没有半点存在感。
“小杏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没事,本大爷就走了,本大爷忙得很,没空陪你这鬼丫头看星星!”
墨白兴冲冲而来,却碰了一鼻子的灰,不由得满腹怨气。
若水这才意识到墨白的存在。
她收回眼光,看向墨白,不禁吃了一惊,随后就嘴角一抿,微笑起来。
“墨白,你是刚从粪坑里爬出来的吗?”
他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漂亮白皙的脸庞黑一块黄一块的全是干了的泥巴,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什么意思?你是嫌我臭?”墨白看到她嘴角揶揄的笑,忍不住抬起胳膊闻了闻,登时被自己熏得皱起了眉头。
好臭!怎么会这么臭!
对了,他做完泥瓦芹之后,居然忘了去洗澡。
他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得坑坑洼洼的凹凸不平,更是吓了一跳。
不会吧!
他只不过是做了一下午的泥瓦匠,怎么会无声无息地毁了容?
“镜子,镜子呢!”他想起若水那面神奇的古镜,不管不顾地冲进内室。
里面点着明晃晃的蜡烛,他一眼就看到在梳妆台上摆着的古镜,马上箭一般冲了过去。
一眼!
只瞧了一眼!
墨白就差点被镜子里的自己丑哭了。
那个有着黑亮顺滑的发,邪魅横生的眉眼,纤尘不染的白袍,还有那翩然出尘的风姿的自己,去哪儿了?
老天哪,镜子里的那个怪物,顶着一头乱蓬蓬的草,脸上糊满了泥,衣服变成了屎黄色,整个人像是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叫化子,是自己吗?
难怪小杏看到自己就像是见到了鬼。
就连他自己看到,都吓得心头一突。
该死的,自己这副丑样子,居然全被那鬼丫头看在了眼里。
从今往后,他墨白在这鬼丫头面前还能抬得起头来吗?
墨白只觉得脸颊发烧,烫得都可以在上面烙煎饼了。
“我、我去洗澡!”
他只丢下这句话,就像被火烧了屁股的猴子一样,推开窗子就跳了出去。
若水看到他那狼狈而逃的模样,忍不住格格笑出了声。
“什么事这么好笑,说给本王听听,成不成?”
随着低沉悦耳的话声落地,十三皇子轻袍缓带,迈步走了出来。
“舅舅!”若水扬眸,对他盈盈施了一礼。
十三皇子见她脸上微现红晕,笑意尚未从她的眼角眉梢褪去,不由也是一笑,心情跟着愉悦起来。
“喜欢吗?”他的视线微微上扬,看向头顶的琉璃星空。
不错,这效果和他想要的一模一样。
这个墨白果然是个人才。
“喜欢,多谢舅舅为我费了这样的心思。”若水诚心诚意地道。
十三皇子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薄唇微抿,轻轻一笑。
若水这才留意,自己住的这间房,竟然已经焕然一新。
她先前在园子里赏花,进房之后,一眼就被房顶的琉璃瓦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竟然没注意到房间里面已经变了样子。
“舅舅,为什么要弄成这样?”若水惊讶了。
她的脚下,铺着一整块厚厚的长毛地毯,每踩一步,都软绵绵的像是踩在云朵里。
椅子上多了几层又暖又厚的坐垫,床上堆着好几床大红锦被,就连门帘都换上了不绣风的羽缎风帘。
在房间的角落里,还摆放着两个小巧精致的火盆,里面正烧着银丝竹炭,没有烟雾,反而有一种淡淡的清香。
怪不得她一直觉这房间里好热。
原来竟然烧上了火盆。
十三皇子这是把她当成了怕伤风的病人吗?
“咳,咳……”十三皇子轻咳了两声,没有回答。
站在他身后的管家陶卫却轻声恭顺答道:“王爷听稳婆说,太子妃不能受凉,怕伤风,所以派属下出去采购了地毯和火盆等物,太子妃放心,这间房子暖和得紧,太子妃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若水闻言,不由愕然张大了眼睛,险些笑了出来。
就算她有了孩子,也不至于娇弱成林黛玉,动不动就伤风流涕,更何况,她自己本身就通医术,又怎么会让自己生病呢。
虽然十三皇子的这一举动在她看来,实在是小题大作,但,她的心底还是起了一丝微澜。
“舅舅,你待我真好。”她低声道。
真是奇怪,他为何待她这样不同?
若水没有时间深思,因为这时候门帘打起,从外面进来十几名下人,手中提着食盒,她登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饭菜香。
一样样精心烹制的菜肴堆了满桌,腾腾地冒着热气。
红枣枸杞炖乌鸡,桂圆银耳鸡蛋羹,首乌黑豆炖链鱼,还有一碗猪肝粥。
若水一看这些菜,鼻子都差点喷出血来。
这满桌子十几道菜,除了补血的,还是补血的。
“舅舅,你这是……”若水苦笑一声。
“王爷特意召了十名厨子进府,这是让他们精心为太子妃烹制的最适合您现在吃的食物。”
陶卫见十三皇子不出声,便尽职尽责地向若水交代清楚,免得辜负王爷的一番美意。
“这些菜本王都尝过,味道不错。”十三皇子淡淡地道,斜眼扫了一眼陶卫,似是怪他多嘴。
他随口一句话,若水听了心中却是一动。
他尝过?他是为自己而尝菜么?
为什么?
“趁热吃。”十三皇子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他已经用过晚饭,这些菜是特意吩咐厨子为她准备的。
若水又是一愕,他这是要留下来看自己吃饭的意思吗?
虽然她不喜欢被人盯着吃饭的感觉,却没有出声。
她默默地坐了下来,默默地喝着粥,吃着菜。
却食不知味。
因为她在揣测十三皇子的来意。
他不会因为想看她吃饭,就跑到她的房里来坐着,可是,他会有什么事呢?
“陶卫。”十三皇子看着她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粥,却没有吃进去几粒,不由眉头一皱。
“属下在。”
“将做粥的那厨子拉出去,赏五十鞭子,让他滚蛋。”
什么狗屁名厨,连碗猪肝粥都做不好!
只赏他五十鞭子,实在太轻!
若水一听,吓了一跳,忙收回思绪,看向十三皇子。
“舅舅,这碗粥的味道极佳,这猪肝不老不嫩,不但没有腥气,还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做这碗粥的厨子,手艺很是高明啊,舅舅,您要不要也尝上一尝?”
若水将粥碗往十三皇子面前推了推。
“哦?这粥的味道有这般好?”
十三皇子拿起一只银匙,舀了一勺放入嘴里,微微眯眼,“的确很香。”
他满意地点点头。
“陶卫,赏这厨子五十两银子。”
“是,王爷。”
陶卫领命下去了,背过身的时候,不由向若水瞧了一眼,暗自咂了下舌头。
这厨子真是走了狗屎运。
五十鞭子换成了五十两银子!
乖乖,还是太子妃的话好使啊。
若水吃着吃着,就觉得好热。
她抬起衣袖,轻轻擦去额上沁出的汗珠,微微苦笑。
现在还不到深秋,天气将寒未寒,十三皇子竟然让人在房间里烧上了两只火盆,而这厨子们做出来的食物,每一件又都是大补之物,她吃得越多,越是觉得浑身燥热。
“小杏,打开扇窗户,透透风。”
“是。”小杏正要去开窗,忽见十三皇子冷眸对着她一瞥,吓得她马上站住了脚。
十三皇子转向若水,温言道:“稳婆说,你现在不可见风,还是暂不开窗为好。”
“舅舅,我哪里就这么娇弱了。”若水轻轻一笑,眼神中透着娇憨,“你瞧,我热得都出汗了呢!”
“是么?”十三皇子闻言向她细细打量,果然看到她脸颊红润,额上有些细细的汗珠,真是热坏了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
“来人,撤去一个火盆。”他吩咐。
撤了一个火盆之后,若水还是觉得有些热,十三皇子看着她,提议道:“要不要出去走走,透口气?”
“好啊,今天星光真好,咱们去园子里赏花吧,在星光下看花,一定别有一番味道。”
这倒是个有趣的提议。
十三皇子眼眸一闪,微微颔首。
这是一个十分美好的秋夜。
风轻而不寒,夜空悠深高远,像是一面深蓝色的帷幕,上面点缀着星光点点。
只是这璀璨的星光,却遮挡了月亮的光芒。
这夜的月亮变得昏暗无光,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只露出一个淡淡的轮廓。
若水站在门前,深深呼吸了一下清新的空气,在那间密不通风的房间里,她几乎要被闷死了。
忽然她觉得肩上一暖,抬眸一看,只见十三皇子在她的肩上搭了一件轻裘披风。
“夜来风凉,别着了风寒。”
他顺手帮她系紧了带子,然后拍了拍手,一乘暖轿从外面抬了进来,停在了若水的面前。
若水目瞪口呆,简直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披风、暖轿!
十三皇子这是有多怕她冻到啊。
“听话,上轿,稳婆说,你要格外当心,不能摔倒,不能累着……”
十三皇子看出她一脸的不情愿,用哄孩子的语气劝说道。
“舅舅。”若水打断了他,“那些稳婆有没有说过,怀有身孕之后要多多走动,这样生产的时候会更有好处?”
闻言,十三皇子眼神中微露尴尬,忍不住别开眼去,看向他处。
听到若水讲到“生产”两个字的时候,他忽然有些发窘。
这乃是女子的隐晦之事,很少有人会这样不加遮掩地挂在嘴上说出来,偶有提到的时候,也会选一些文雅点的字眼,比如,临盆,逢喜。
可偏偏若水说出来的时候,落落大方,纯出自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模样。
倒害得他的脸微微发起烧来。
他轻轻咳了一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含含糊糊地道:“这倒未曾提起。”
“因为她们根本就不知道,不过就是一群没有半点医学常识的蠢妇!”一提起这个问题,若水心中就有气。
她在义父的回春堂里,时常看到过有一些孕妇因为难产而被送了进来,挣扎在生死的边缘。
义父周青曾经摇头叹气道,这些孕妇都是因为听了稳婆的话,不能走动,不能见风,整天闷坐在闺房中养胎,结果造成了今日难产的局面。
可惜他的金玉良言却无人肯信。
关于生产一事,古时候的女人只肯相信稳婆,而不愿相信经验更丰富的大夫。
只有在生命垂危的时候,才会想到医馆,将奄奄一息的孕妇送了过来,但大夫不是神仙,他们用尽了一切办法,也有救不活人命的时候,一尸两命,更是屡见不鲜。
可这个时候,病人的家眷却不怪稳婆,而把所有的过错全都推在大夫的头上,一口咬定大夫是庸医,是废物,是害死他娘子和孩子的杀人凶手,要将大夫送官究办。
这种风波在回春堂中,时有发生。
每当听到这种事的时候,若水都十分气愤。
这些人怎么就愚昧至此!
没想到今天的十三皇子也会和那些人一样,宁相信稳婆的胡言乱语,也不愿相信大夫的话!
十三皇子微微一愕,没想到她会有这样大的反应,见她一张精致的小脸微含薄怒,倒显得她更是鲜活生动了。
“陶卫。”他唤道。
“王爷。”陶卫气喘吁吁地应道。
陶卫今天的腿都快跑细了,进进出出不知道多少趟。他这是刚刚奉了十三皇子的命令,去前院赏了那做菜的厨子,然后马不停蹄的跑了回来。
刚一进院门,就听到王爷唤自己的名字,气都来不及喘匀,就马上答应。
“去,把那些稳婆各打二十大板,然后轰了出去。”十三皇子淡声道。
“是。”陶卫连脚跟都没站稳,马上又转身往前去跑去。
王爷的命令真是一会儿一变,上午的时候还赏了这些稳婆们银子,晚上马上就赏板子!
听了十三皇子的话,若水心中的怒气和不满慢慢地消散了。
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说起来十三皇子是因为关心她,才找了这许多的稳婆来,倒是一番好意,她却迁怒于他,似乎有些不应该。
“既然你不想坐轿,那咱们就走走吧。”十三皇子并没生气,温言提议。
他怎么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更何况,她说的话很有道理,那些个蠢头蠢脑的稳婆子,懂得个屁!
两个人一时之间都有些无语,默默地走了好一会儿,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若水有些出神,她跟在十三皇子的身后,微微低头,寻思十三皇子今夜来找自己,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也没有这么多的闲情逸致来陪她散步聊天。
而她也正想借此机会接近他。
虽然留在他身边也有几日,可是两人见面的时间并不多,更很少有机会交谈,她一直想找这样一个静谧无人的时机,刺探一下她想知道的消息。
十三皇子偶一回头,见她粉面微垂,有些怔忡出神,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是背着双手,闲庭信步。
不知不觉,二人就走到了花园深处。
这里曲径通幽,草木葱茏,更为茂密。花草树木掩映在夜色中,影影幢幢,像是无数个怪兽张牙舞爪的影子。
小杏一直跟在若水的身边,这时见了树影,不由背上起了一阵寒意,莫名地感觉到害怕。
若水感觉到小杏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微微发抖,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
她这才留意自己竟然跟十三皇子来到了这样一个密林之中,周围很是安静,静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呼吸之声。
而四周围的树影,更给这里增添了一些诡异的气氛。
也难怪小杏觉得害怕,就连她身处其中,也觉得有些不对,心头蓦然升起了寒气。
就在这时,十三皇子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背对着月光,他的整张脸笼罩在一片阴影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到了,就在这里罢。”他的声线低沉,让人听不出他的心意。
什么意思?
若水一凝神,已经反应过来,十三皇子是故意引自己来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他要做什么?
为什么要选这样一个没人的所在?
难道是他想要……
若水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一颗心怦怦乱跳,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的手指紧紧地抓住小杏的手,察觉到小杏的手指冰凉,小小的身子开始发起抖来。
显然她也意识到了不对,正在害怕。
若水强自镇定,脸上露出微笑,“舅舅,你带我来到这里,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有半点异样,也没有颤抖。
虽然她看不清楚十三皇子的表情,却感觉到他一双洞察一切的黑眸正在暗处定定地看着自己,因为她有一种直觉,像是有人正在窥探着她。
十三皇子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
“本王没话要说。”十三皇子的声音变得怪怪的,他慢吞吞地道,“是有人有话要说。”
他说完之后,向右边跨出一步,露出他身后黑黝黝的树丛来,树影绰绰,被风一吹,像是无数张牙舞爪的手在舞动。
小杏只看了一眼,就差点没尖叫着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