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公子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张着肿成了一条细缝样的眼睛对着自家门口的方向翘首而盼。
爹啊爹,您快带人来救儿子啊,儿子差点让恶贼打死了!快来为儿子出气啊!
可是他左等右等,只抻得脖子都长了三公分,还是没看到知府大人露面。
旁边有人又再次好心相劝墨白和若水等四人趁机离开,可若水只是微笑,小七置之不理,墨白昂起了下巴,一副高高在上、舍我其谁的模样,就连唐绛儿的神态看上去都是从容不迫的,没有丝毫胆小慌乱的样子。
若水看在眼里,不由对她更多了几分好奇。
她救唐绛儿的时候,只是出于女人的同情心理,更因为她那一份不甘为妾的心性,打动了若水,可接触下来,若水却发现,这个唐绛儿身上有些许多的闪光点,让人不容忽视。
这些都等到以后再慢慢发掘,因为她要先处理好眼下的事情。
墨白突然出手教训侯公子,并不是出于一时气愤和手痒,他分明是想把这场水撑得越来越浑,在这曲池城里闹出更大的动静来。
小七应该也看出来了,可他并没有阻止墨白的胡闹,而是静静地在一旁观看,显然他和墨白已经达成了某种不知名的默契。
若水简直有些搞不懂这些男人在想些什么。
小七和墨白两个人之间,给她的感觉总是有一些剑拔弩张的火药味,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更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可同时两人又有一种惺惺相惜的莫逆。
若水摇了摇头,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超出了她理解的范畴,她不想管,也管不了。
“知府大人来了!”
“知府大人带兵来了,好多的兵马!”
“铁甲军,是知府大人的铁甲军!”
突然之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响了起来,马蹄的铁掌踏在青石板的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围观的百姓们骤然变了颜色,发出一阵嘈杂的喧哗。
侯公子忍不住仰起脸来看向蹄声发出的方向,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
这曲池城里谁人不知,他父亲训练出来的铁甲军有多厉害、多威猛!
这三千铁甲军乃是父亲花费了十年左右的心血训练出来的一支奇兵,他们训练有素,每个人都有十夫不挡之勇,他们身上的甲胄乃是精铁混和了寒铁打造而成,坚固性比皇家的御林军都要高出一筹,而他们的跨下骏马,每一匹都是千金难求的宝马良驹。
像这样一支精锐之军,侯公子敢夸口说,放眼整个东黎,也没有能过超出他侯家铁甲军这样的一支队伍。
可是说,铁甲军一出,万物尽成齑粉!
他恶毒的目光从墨白、小七还有唐绛儿脸上掠过,双手用力握拳。
很快,他就要这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至于那个花朵一样的小姑娘么?
他的目光落在若水的脸上,看到她那精致如画的容貌,嘴角勾起一丝邪笑。
他绝对会让她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听到铁甲军井制有序的马蹄声,小七有些意外,他长眉微皱,顺着蹄声看了过去。
这曲池知府乃是文官,按照东黎规制,文官是没有带兵的权利的,更不可以私下豢养军队。
文官负责治理民政,武将负责保民平安,各司其职,相辅相成。
可没想到,不过是一个区区的曲池知府,竟然训练出了这样的一只铁甲军!
好,很好!
他没想到自己这趟微服出京,居然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倒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小七背负着双手,神情冷漠淡然,听那马蹄之声,就知道这支军队人数不少,足有数千之众,而且全是训练有素的精英。
可他半点也不惧!
他倒想会一会这支铁甲军,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厉害,看看他们的主子又有多厉害!
“闪开!”
“全部让开!知府大人驾到!”
随着一声传令官的厉喝,只见人群像潮水般向两旁裂开,一支黑衣黑甲的军队像利箭一样进入人群,把人群赶散,然后就像一波黑色的潮水,层层叠叠将圈子里的人围了个密密麻麻,水泄不通。
刀出鞘,箭在弦。
他们的目标正是被围在圈子里的小七等四人。
只等知府大人一声令下,他们马上就可以将这四人射成四只刺猬。
围观的百姓们见了这等阵势,腿都吓软了,心里拼命想逃走,可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软软的一步也挪不动。
早知道知府大人会出动铁甲军,那自己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留在这里看热闹哇!
只消知府大人手一指,这些铁甲军的箭头和长刀就会指向自己,到时候自己脖子上的这颗脑袋要是能还保得住,那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们一个个全都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生怕出气重了,就会将知府大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就在众百姓噤若寒蝉的时候,铁甲军忽然向两旁一让,一匹高头大马从铁甲军中穿了出来,马上坐着一人,身穿官服,头戴官帽,年约四十岁许,颏下三缕黑须,容貌清瘦,眉眼之间和那侯公子有着几分相似之处。
想来此人就是那侯公子的父亲,曲江城的知府大人侯知府了。
小七的目光落在此人的官服上,略一打量,就认了出来,他的官服乃是五品,正是知府该穿的品制,便微微颔首。
在这穿衣戴帽上,这侯知府倒是没有出格。
可是他豢养军队一事,却已经彻底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
在侯知府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贼眉鼠眼的胖子,正是前去通风报信的吴公鸡。
吴公鸡凑到侯知府的马前,一扫之前灰溜溜的模样,腰板也直了,声音也大了,对着墨白等人一指,大声道:“知府大人,就是这几个刁民,拐走了公子爷的爱妾,然后还对着公子爷大打出手……咦,公子爷呢?侯公子?”
他东张西望了半天,愣是没认出来倒在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猪头脸是侯公子。
“我……我在这里。”侯公子气恼万分地哼出了声。
“啊,公子爷,您怎地被打成了这副模样?”吴公鸡一声惊叫,扑上前去,他这才认出来。
这猪脸人身上穿的衣服倒还是侯公子先前的那套衣衫,可是一张脸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本来的尖嘴猴腮,现在变成了圆头胖脸。
他想笑,又强行忍住,露出一副心疼不己又气愤难当的模样。
“公子爷,您放心,令尊大人到了,定会给公子爷您出了这口恶气。”他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将侯公子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眼角对站在一旁的墨白瞧都没瞧。
你刚才凶得像个恶鬼,现在知府大人带着三千铁甲军来了,就算是个恶鬼,一会儿也会把你射成刺猬,踩成粉末,看你神气个鬼!
所以他现在一点也不怕墨白出手阻止。
有知府大人给他撑腰,他怕个鬼啊!
侯公子却是被墨白给打怕了,他不停地斜眼去瞅墨白,见墨白嘴角勾着一丝冷笑,却不说话,底气登时足了。
看到我父亲大人来了,看你还敢像凶神恶煞,还敢再动本公子一根手指头!
他被吴公鸡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到侯知府的马前,“哇”地一声就哭开了。
“爹,你为什么来得这么晚!你看儿子被打得这般模样,你、你一定要将这几人碎尸万断,为儿子出气!”
他简直委屈死了,他的脖子都快抻断了,他的父亲大人才出现。
侯知府的确是来得晚了些。
他正在府中饮宴,突然接到吴公鸡的报信,却并不如何当真。
试想在这曲池城里,敢动他儿子的人,这么多年来还真没有过。
他就是这曲池城里的土皇帝,他跺一跺脚,这城墙都会震三震,有哪个人敢吃了熊心豹子胆,打他的儿子了?
定是这吴公鸡夸大其辞。
他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好色,定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强抢不行,就想搬他这个当老子的救兵,替他抢亲。
这样的事情以前也曾经发生过好几次,他一个堂堂知府,公然替儿子出头抢别人家的姑娘,这事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实在太有损他知府大人的名声。
所以他本来想置之不理,可是看到吴公鸡神色惶急,不似作伪,正在沉吟不觉的时候,府里的家丁回来报信,说是那打了公子爷的小子狮子大开口,让他带着二十万两银子前去赎人,并把侯公子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了一遍。
侯知府这才知道,吴公鸡所言不虚。
他登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明知道自己的儿子乃是知府公子,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说明来者不善,乃是有备而来。
他不敢怠慢,点齐了三千铁甲兵,亲自带队,气势汹汹地出发,前来搭救儿子,顺便要瞧上一瞧,究竟是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在他的地盘上打他的人。
他进了圈子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儿子。
虽然侯公子被打得面目全非,但是父子连心,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心中一疼,随后就放下心来。
侯知府本来担心的是对方不管不顾,一出手就要了儿子的性命。
可看到儿子只是被打肿了脸,性命却是无碍,他就松了一口气。
他为人甚是沉稳,虽然看到儿子被打的惨状,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连马背都没下,只是顺着吴公鸡的指引,注目打量着圈子里的小七等四人。
毕竟是为官多年,他的目光极是锐利,只略略地扫了一眼,他就察觉出眼前的这四个少男少女不是易与之辈。
他的目光只是在墨白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就移了开去。
据吴公鸡说,就是穿白衣服的少年下的毒手,狠狠地打了自己的儿子,可侯知府却看出来,这墨白应该是个身手高强的江湖之人。
他见墨白模样俊美,便想到或许自家儿子看上的姑娘是他的心上人,怪不得他会发怒。
随后他就看到了唐绛儿,只瞧了一眼他就转开了目光,知道儿子看上的绝不会是这个丑女人。
唐绛儿的身边就是若水,侯知府微微一怔,眼睛便眯了起来。
好美貌的姑娘!
儿子定是为了这姑娘惹怒的那白衣煞神,唔,果然有眼光,如果自己年轻二十岁,恐怕也是要为了这样美貌的姑娘争风吃醋的。
听那吴公鸡说,这美貌姑娘还会医术,不但会,而且医术极是了得,那她就更是个宝贝了。
像这样的宝贝,就不该抛头露面地走出来,她既然公然行医问诊,说明她是缺银子,那就容易得紧。
只要大把大把的银子砸出去,还怕换不回这小姑娘的心吗?
另外那三个人,他会好好地想法子炮制他们,只有这个会医术的美貌姑娘,倒不妨饶了她的性命,等儿子玩腻了,自己还可以利用她的医术,为自己做些事情。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然后目光闪动,不经意地看向小七。
他先前一眼扫过的时候,对这个穿黑衣的青年最不注意,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声不响,像个木头一样不引人注意。
可不知道怎的,当他的目光一专注地落在小七身上的时候,他的身体竟然不由自主地一震,像是有一道闪电劈中了他的后背,让他硬生生地出了一身冷汗。
古怪,有古怪!
他再次眯起了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小七。
对方的脸上木然一片,没有半点表情,双后负在背后,连正眼也没瞧向自己,甚至他对自己带来的三千铁甲军也没有多瞧一眼,好像那只是三千个木头桩子一样。
这样的沉稳如山,这样的渊亭岳峙,天生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气,让人一见之下,竟然产生一种想要跪地膜拜的冲动。
侯知府差点滚鞍下马,他握了握马缰绳,目光紧紧地盯住小七。
这个男人,才是四人之首。
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小七的身上,连自己的宝贝儿子来到马前都没留意,听到了儿子的哭声,他顿时眉头一皱,目光落在儿子的身上。
这一看之下,他只觉得心口重重的一疼,同时一股怒气勃然而生。
好大胆的狗贼!竟然敢把自己的爱子打成了这般模样,他定要将他们一个个碎尸万断不可!
刚才离得远,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见儿子被揍得鼻青脸肿,他心中却并无多大的怒气。
这个儿子顽劣风流,平日里仗着是知府之子,在曲池城里横行无忌,没少给自己闯祸,但都被自己不着痕迹地摆平了。
他有时候也想,让这逆子受点教育也好,省得他无法无天起来,万一被人捅到了上头去,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可真的看到儿子不成人形的脸,还有那瘪了下去的腮帮子,显然满口的牙都被打掉了,他就止不住的心疼起来。
好,很好!
这么多年终于有人敢摸一摸他这只老虎的屁股了,他老虎不发威,旁人就拿他当瘦猴哇!
“来人,拿下!”
他现在也懒得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和来头了,反正不会是龙子皇孙,因为龙子皇孙出行的派头都大得很,绝对不会像对方四人这样随随便便、身边连护卫都没有的就出现在曲池城。
他更懒得多问一句,直接拿下便是。
问得多了,反而显得自家儿子理亏。
三千铁甲军一直在等他的命令,听到他发号,当下齐唰唰地上前一大步,逼近小七等四人,手中钢刀雪亮,映着阳光,发出耀眼的光芒。
他们知道,知府大人说的“拿下”,就代表着死活勿论,如果对方敢反抗,那就乱刀分尸。
如果知府大人说“带走”,那就表示要生擒活捉。
看来知府大人是动了真怒,准备对这四人开杀戒了!
旁观的百姓们都忍不住转开了头去,因为他们知道,铁甲军长刀挥下,四人必定是血溅当场,被剁成一堆肉酱。
小七忽然伸出手,牢牢抓住若水的右手,轻声却坚定地道:“有我在,他们绝不会伤到你一根头发。”
若水不由回眸一笑,道:“我知道。”
虽然只有淡淡的三个字,却包含了无比的信任和依赖。
小七听在耳中,只觉得心头一暖,勇气倍增。
他的功夫虽强,可是面对这支训练有素、手持利刃的三千铁甲军,他并无百分之百的必胜把握,可是为了若水,他会拼尽全力保护她的周全。
“切!你不行,不是还有本公子嘛!”墨白的目光在二人交握的双手上一扫而过,十分豪气地说道。
小七定定地凝视着他,这个墨白行事总是喜怒无常,在这样关键的时候,自己该相信他吗?
他会不会落井下石,趁着自己和铁甲军动手的时候,在自己背上捅上一刀?
如果这墨白肯出手相助,那他们的胜算就会大了许多。
“爹,这四人别全都杀了,孩儿要那个姑娘!”侯公子的视线落在若水的身上,看到她和小七握在一起的手,目光中透出怨毒之色。
“嗯。”侯知府淡淡地应了声,他也注意到了,心想原来自己看走了眼,这美貌姑娘的意中人居然会是那个黑衣青年。
所谓龙配龙,凤配凤,那姑娘能舍弃相貌俊美的白衣少年不取,而选了长相平平的黑衣少年,说明这黑衣少年定有过人之处。
如果不是他们得罪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他倒想手下留情,好好地查一查这黑衣少年的来历和身份,说不定他还有用得上对方之处呢。
可是眼下……那就是杀无赦!
“动手!”侯知府对四人再也不瞧,只是心疼地看着儿子,这脸打肿了可以消,这牙打掉了,可怎么吃饭呢。
他对四人更加痛恨了。
“是!”铁甲军齐声吆喝,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喝声,单看这般声势军威,东黎国也只有乐大将军的麾下才可以与之媲美了。
“七兄,我左,你右,如何?”墨白两手空空,却满不在乎地上前一步,他手中握着一枚小小的钢珠,这是他师门特制的武器,也可以说是暗器,几乎人手一只。
这种钢珠看上去平滑无害,里面却缠着一根又细又韧的钢丝,内力到处,就是一件极为厉害的武器,取人首级于无形之中。
“好!”小七将若水推到自己身后,让她和唐绛儿站在一起。
他平时不喜欢携带兵器,临敌之时都是用一双肉掌,更何况他身为太子之尊,能够用他出手的时候实在不多。
这时面对着这队精兵甲胄的铁甲兵,还是用兵器才能速战速决。
只是该用什么兵器呢?
他略一凝思,伸手在腰间一抽,解下了腰间的束带,握在手中。
“好!以柔克刚,七兄,你的武器选的不错。”墨白赞叹了一声。
话声未落,铁甲军已经驱动跨下的战马,舞动锋利的钢刀,对着两人的脑袋劈了过来。
他们果然是训练有素的战队,能够根据敌人的多寡而调整阵形。
比如现在,对方只有四个人,而他们却有三千之众,如果以三千铁甲还拿不下赤手空拳的四个人,那他们这些年的饭简直是白吃了。
所以他们的阵形是先以水桶阵围之,然后分成了十人一支的小队,分列八方,堵住了四人逃生的出路,一排一排的小队呈犬牙交错状,然后站在前排的小队冲锋出击,排在后面的小队则紧跟其后,出击补刀。
他们这个阵势就像绞肉机一样,可以将对方绞得连渣都不剩。
若水的目光不由得一凝。
能想出这个阵法的人,大是不俗。
看来对方营中暗藏着高人哪!
她曾经和乐大将军研讨过军法布阵之学,像这种战阵她还是头一次得见,只觉得眼前一亮,同时马上看出其中暗藏的凶险和杀机。
不过她对小七有着满满的信心,有小七在,就算对方是绞肉机又有何惧,她相信小七一定有法子能够将这具绞肉机破坏得支离破碎。
“小七,小白,要留神他们前队变后队,从你们的身后包抄!”
若水冷眼旁观,已经看出了阵法的其中一个变化,她生怕小七和墨白身陷局中,便出言提醒。
说话之间,小七和墨白均已经闪过铁甲军第一小队的冲锋,听了若水的话,二人对视一眼,均道:“幸好她提醒得及时!”
只见铁甲军果然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再次对着两人冲击过来。
就像是一只巨兽张开了两排锋利的牙齿,势必要将二人咬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