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是有多爱干净啊,就算是做梦都惦记着要洗澡。
本来他正准备去吩咐他们不用送水来了,可是听到她在梦里嘀咕了这句话,又改变了主意。
过了没一会儿,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
一众丫环捧着盥洗用具及衣物悄然入内,一个个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生怕发出半点动静,显然是得了侯知府的嘱咐。
众丫环在耳房竖起屏风,放好浴桶,并注入热水,然后将换洗衣物和盥洗用品铺陈罗列。
她们做这一切都轻手轻脚,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知府大人说了,哪个要是出了差错,直接拖出去砍头。
“尊客,洗澡水已经备好,让婢子们服侍姑娘沐浴吧?”一名年纪稍长的丫环悄步上前,轻声对小七说道。
“全都出去!”小七看都没看她一眼,就挥手打发她们离开。
那丫环一愣,马上低头答道:“是。”
她不敢违拗小七的意思,只好带着众丫环们全都退了出来,然后细心地掩好房门,走出后院,向知府大人复命。
“什么?那贵客把你们全都赶出来了?”侯知府眉头一皱,面露不悦:“是不是你们说错了话?还是做错了事?要不就是吵了那姑娘了?”
“婢子们不敢。”丫环们惊慌下拜,齐声答道。
那年长丫环跪在地上回禀道:“老爷,婢子们听从老爷的吩咐,一句话也不敢多问,那位姑娘好像睡着了,尊客怕婢子们吵醒了她,才打婢子们离开的。”
侯知府抓了抓脑袋,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这要洗澡水的明明是太子殿下,这要洗澡的人也定是太子妃了。
他为了巴结小七,想得十分周到,特意向自己最宠爱的小妾要了几套新做的从未上过身的全套衣饰,就连为太子殿下的衣物也准备得齐齐全全。
他还特意从自己府里调来了一众聪明伶俐的丫环们,派去服侍太子妃洗澡,可太子殿下居然一个也不用?
难道太子殿下是打算自己给太子妃洗澡么?
这个念头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就被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给逗笑了。
怎么可能!
堂堂的太子殿下,放眼整个东黎,除了圣德帝就属他的身份最为尊贵,他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怎么会放下身段去为一个女子洗澡?
这也实在是太荒谬了!
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他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太子殿下,正在做的就是他认为绝不可能的事情。
把所有的丫环全都打发出去之后,小七直接走过去,上了门闩。
他先去屏风后面试了试浴桶里的水温,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回到床前,低头凝视着若水。
若水睡得十分香甜,嘴角上翘,不知道正在做什么美梦。
这丫头,睡得这样香,自己要是叫醒她洗澡,岂不是太过残忍?
好吧,这可是她自己要求的,她说不洗澡不睡觉,可不是自己强要给她洗的。
小七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新婚之日的情形突然浮上他的心头。
当时她睡着了一无所知,靠在他怀里像只温顺的小猫一样,让他每每回想,都是回味无穷。
可惜从那一次之后,她就再也不肯让自己帮她洗澡了。
现在,仿佛当时的情景重现。
小七自然也不会客气。
他先是低低地唤了她两声,“水儿,你醒醒,你要是再不醒,我可就要帮你洗澡喽!”
他的声音有如耳语,若水自是听不见,也不会醒。
小七勾了勾唇,露出得逞的笑意。
她不说话,那就是默认,这可就怪不得他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替她宽衣解带,然后抱起她向屏风后面走去,她靠在他怀里,像是感觉身上寒冷,往他的怀里缩去。
小七轻笑一声,环紧了她,既然她舍不得自己,那自己不妨陪她洗个鸳鸯浴好了。
他笑着走进了屏风后面。
数墙之隔的另一间厢房里,墨白正在盘膝打坐。
突然之间,他从床上跳了下来,满脸通红,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室内走来走去。
他再也没办法静下心去运功了。
因为他一运功,耳力就变得格外灵敏,十数米之外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双耳。
哗哗哗,哗哗哗。
水流的声音接连不断。
那声音不是来自隔壁的房间,却声声入耳,清晰得像是就在他身边响起一样。
虽然小七选的是距离他最远的一间厢房,但方才小七和若水的一问一答,无不落进墨白的耳中。
那君小七现在在做什么,他墨白用后脑勺都想得出来。
他在帮那水丫头洗澡!
该死的,君小七他还是个男人吗?居然帮女人洗澡,这种事亏他干得出来!
真给他们男人丢脸!
墨白在室内转了几圈,只听得水声不绝,他越来越是上火。
算了算了,人家是夫妻,爱干嘛干嘛,自己在这儿恼什么火。
墨白强压了压心头的闷气,一屁股坐回床上,他想再打会儿坐,可是心浮气燥,说什么也静不下心来,只好站起来又继续走动。
他转了几圈之后,又坐了回去,坐了不到片刻,又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继续走来走去。
该死的,不就是洗个澡吗?怎地洗了这许多时候,还没洗完?
这流水声哗哗的,还让不让人继续练功了啊!
墨白喃喃咒骂着,双手不知不觉地握着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突起来也不自知。
“师、师兄,十七师兄……”突然,床上传来喃喃的低语声。
墨白呆了呆,燕师弟醒了?
“十九师弟,小十九,你醒了?”他一个箭步窜到了床前,果然看到燕孤云皱起眉头,正在慢慢睁开眼来。
“十七师兄,真的是你吗?”燕孤云乍一睁眼,就看到了墨白,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眨了眨眼,他有了点真实感,再环视了一眼周围,问道:“十七师兄,我这是在哪里?是你、是你救了我吗?”
“这里是曲池城,是知府大人的衙门,小十九,你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发现你的时候,你会昏迷不醒?是不是唐问天那老贼抓了你,然后把你打得吐血昏迷?”
墨白迫不及待地连声问道。
“唐、唐问天?”燕孤云心头猛地一跳,心虚地别开了眼睛。
他才刚刚苏醒,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一睁开眼睛,师兄就提到了唐问天,难道是他猜到了什么?还是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他遇到了唐问天?
他没有经过本师的同意,就另行拜了他人为师,这种行径要是被同门知道,他以后别说无法在江湖上立足,只怕是再也无面目看到师傅和师兄们的脸了。
饶是如此,他在面对墨白的时候,心里还是发慌,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眼神躲闪。
墨白却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以为他是受惊过度,这才神色怔忡,也不以为意。
“是啊,你本来不是和知府大人在一起么?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倒在地下河口不远的山道里,昏迷不醒,口吐鲜血,我一摸你的脉搏,只觉得混乱之极,以为你是强行练功导至走火入魔,所以马上背你赶来曲池,找太子妃救你,没想到她帮你把脉之后,说你只是睡着了,并没有受伤。小十九,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遇到了唐问天?是不是他抓走了你,又打伤了你?若水说,你经脉受到了震荡,但却没有受伤,我发现你的时候,你身边空无一人,如果不是那唐问天,又会是何人?”
墨白一口气问了十数个问题,他都快憋死了,要不是燕孤云一直昏迷不醒,他真想揪着他的耳朵把他叫起来问个清楚。
他只顾着询问燕孤云,却没想到自己的问题里透露出了太多的信息。
燕孤云马上在心里估算出了大概,他低着头,眼珠骨溜溜地转动着,忖思着怎么编一个合情合理的谎言。
原来,墨师兄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很好,非常好!
“十七师兄,唐、唐问天是何人?小弟从来没听说过啊?”他露出一副迷惑的表情。
墨白登时一窒。
他这才反应过来,十九师弟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唐问天的名字,更不知道唐问天是谁。
十九师弟出生的时候,唐问天早就已经消声匿迹多年,唐门已经出了新一代掌门人,对唐问天的事更是三缄其口,自己还是无意识中从师傅口中,才得知唐问天此人,和他昔年的所作所为。
“唐问天,就是那个山洞里的恶鬼,也是掳走了失踪少女的那人,他的真名叫做唐问天,是人,不是鬼!但他虽然是人,却长得比鬼还要丑恶,小十九,你是不是遇到了一个鬼面人?”墨白紧紧地盯着燕孤云的双眼。
“啊!原来他是人,不是鬼!师兄,他、他、他真的太可怕了。”燕孤云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整个人往床角缩去,瑟瑟发抖。
“这么说,你是真的遇到他了?”墨白拧起了双眉,虽然他早就料到,但是由燕孤云亲口说来,却又不同。
“我、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本来和知府大人在一起,后来我忽然尿急,想去小解,然后等我小解回来,发现已经不见了知府大人,当时山洞里漆黑一片,我、我又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回来的时候走入了岔道,以至于和知府大人分散了。”
说到这里,燕孤云顿了一顿。
后面的谎话他要仔细点编,千万不能露了破绽。
“那后来呢?”墨白追问。
“我乱走乱撞,慌不择路,完全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我看不到师兄你,也看不到知府大人,那偌大的黑洞里,好像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师兄,我当时真的好害怕。”燕孤云突然抱住了双肩,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墨白看在眼里,心中蓦然一痛。
这样的燕师弟,好像又回到了他刚上九阳山时的模样,他也是像现在这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像个受惊的小动物般,只露出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自己就是看到那双眼睛,才觉得他很是可怜,生平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
“燕师弟,都是我不好,当时我不该丢下你和那侯知府,你、你已经失去了功力,没有自保之力,我却任由你……”墨白心中愧疚,几乎说不下去。
“不,不,师兄,这根本就不怪你,只怪小弟实在是没用,帮不了师兄的忙,反而成了师兄的累赘。师兄你当时也是急着要去救人,那恶鬼如此厉害,师兄你如果不能及时赶去,太子妃说不定就会遭了他的毒手,哎哟,师兄,太子妃她可救回来了?她、她平安无事吧?”
燕孤云抬起头来,眼神诚挚,一脸关切地问道。
“救回来了,她平安无事,此时正和她的太子殿下在一起……”墨白肚子里泛起了一股酸意,他不愿去想他们此时在做的事,继续追问道:“那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事?”
“谢天谢地,太子妃能够平安无事,小弟我就放心了,师兄,小弟当时在黑暗之中,越思越想,越觉得小弟之前所想所做,全都错了!”他愧疚地低下了头。
“怎么错了?你之前怎么想?现在又怎么样?”墨白不解。
“师兄,在那山洞里,周围空无一人,四周更是一片安静,黑暗有如死水一般。小弟静下心来,回想这些时日来的所作所为,大是惭愧。我之前还想要害死那太子妃,实在大是不该。她、她就是一个无辜的弱女子,我却因为师兄你叛出师门,把所有的过错都怪在了她的头上,迁怒于她,一心想要她的命……师兄,小弟错了,真的大大的错了!师兄,你、你会原谅小弟吗?”
燕孤云越说越是激动,清亮的眼中滚出两颗大大的泪珠,伸出两只手,像个犯错的孩子祈求大人原谅一般,紧紧抓住墨白的衣袖。
“燕师弟……”墨白没想到燕孤云想通的会是这个,这件事一直像块大石头般压在他的心头。
他了解燕孤云的性格,他心高气傲,这次失去了功力,虽然嘴上不说,可是他的心里一定是痛苦之极,从一流高手,到连普通人都不如,落差如此之大,他又如何能够接受?
恐怕在他的心里,一定是把若水恨到了骨头里罢。
他嘴上越是不说,心里就会越是记恨。
墨白却无法劝解,他知道这件事是燕师弟心中的死结,除非他自己想通,否则只能越解越结。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法子分开两人。
所以他才会让侯知府在那校马场起上一所大宅子,希望燕师弟能够长居此处,修心养性,希望岁月的时光会冲淡他心中的仇恨和怨念。
可今天燕师弟却突然告诉他说,他想通了,他醒悟到这件事并不是若水的错,而全是他想错了。
墨白登时大为欣慰。
他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拍着燕孤云的肩膀,笑道:“小十九,你能想通就很好,本来这件事,就不关她的事。我所以要离开师门,并不是为了她,而是我自有原因。日后回到九阳山,我会亲自向师傅解释一切。好,小十九,你这样很好。”
“师兄,你这样说,是不是表示你已经原谅我了?”燕孤云仰起脸看向墨白。
墨白点了点头。
“那,那不知道太子妃她,会不会也原谅我呢?师兄,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对她起了杀心,一想到我差点错怪了她,要了她的命,我就恨不得、恨不得……”燕孤云忽然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自己两记耳光。
“燕师弟,你这是做什么?她不会怪你的,她的胸襟,远比你想的要宽大得多,等你和她多接触接触,你会发现,她和一般的女子大不相同,嗯,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墨白拉住燕孤云的手,阻止他继续再打自己的耳光。
“真的么,师兄?太子妃她真的会原谅我?师兄,我想去见她,亲口向她磕头认错,要不我的良心会永远不安。”燕孤云一脸认真地道。
“见她?”墨白犹豫了一下。
现在怎么见?
那边正在沐浴,燕师弟要是敢过去,不用露面,那拈酸吃醋的君小七非放出银针,取了燕师弟的两只招子不可。
“她现在不方便见你,嗯,你别误会,她正在休息,等她睡醒了,我自会安排。小十九,你再给我详细说说,你后来是怎么样遇到那唐问天的?”
墨白最担心的是那唐问天究竟对燕孤云做了什么,以及那唐问天又是如何逃脱的。
燕孤云是最后接触到唐问天的人,从他的嘴里,一定可以探出点端倪来。
哪知道燕孤云却摇了摇头道:“师兄,实不相瞒,我真的不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当时陷身于黑暗中,很是害怕,大声地喊师兄你的名字,还有知府大人,却只有空洞的石壁传来的回声,听不到半点人声。忽然之间,我感觉好像一阵风从我身边刮过,我还来不及反应,后颈就是一痛,竟是中了他人的暗算。”
“我当时知道遇袭,便立刻假装昏迷不醒,然后感觉有人把我背了起来,向着一个方向飞奔。这人跑起来的姿势十分怪异,一蹦一蹦,可是每一蹦,都窜出老远,武功之高,仅在师傅和师兄你之下。我不知道这人是谁,黑暗中也看不清他的脸,更不知道他打晕我想要做什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不醒,一动不动。”
“不错,小十九,你做得很好,十分聪明。抓你的那人,定然就是唐问天那老魔头了,可恶,果然是被这家伙逃走了,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却没有发觉!”
墨白恨恨地一挥拳,他一听燕孤云描述,就断定那人定是唐问天。
他却哪里知道,这番话全是燕孤云信口胡编出来的。
燕孤云极是聪明,他只听了墨白的几句话,就知道师兄根本不清楚自己已经拜了唐问天为师,更不清楚之后发生的事,他就索性装糊涂,装做根本没听过那唐问天的名字。
墨白又猜测他被唐问天掳走,并被唐问天打伤,这一猜测正好给了他一个理由。
他便顺水推舟地编了下去,这样也正好可以掩盖师兄发现自己的时候,自己因为练功受惊而经脉逆转,以致走火入魔的真相。
“那后来呢?你是怎么受的伤?那老魔头为什么把你丢下,他从哪里逃走了?”墨白再次问道。
“我当时假装昏迷,却伏在那人的背上,偷偷睁开眼睛,可惜我却什么也看不到,后来,我突然发现眼前渐渐出现光亮,虽然微弱,但真的是光亮,我又惊又喜,就忘了屏住呼吸,一下子被那人发现了破绽,他发出桀桀怪笑,突然把我抛在了地上。”
燕孤云越编越是煞有其事。
他知道越是说一些细微末节说得详详细细,就越容易让人相信。
果不其然,墨白千聪明,万伶俐,却一点儿也没从燕孤云的这番话中听出半点破绽,全部信以为真。
“可恶的老魔头,他要对你做什么?”墨白咬牙问道。
燕孤云猛地打了个寒颤,似乎想起了当时的情形,再次发起抖来。
“他、他、他……”他的嘴唇也哆嗦着,连话都说不成整句:“他突然把脸凑到我面前,对着我露出了一排白森森的牙齿,我只见眼前这人的脸丑怪之极,那根本不是一张人的脸,就像是从地狱里来的魔鬼一样,可怕极了,我张开嘴,想要大叫,却被他一把扼住了脖子,怎么也挣扎不脱。”
“我呼吸困难,拼命地吸气,只听那人自言自语,这小羊细皮嫩肉的,可惜就是瘦了点,不过马马虎虎吃个三天,倒也是够了。只可惜这里不敢生火,万一惹来了厉害的对头就不好了,只能吃生的,也罢,让我先喝口小羊的血,暖暖肚子。”
“我一听之下,吓得几乎要晕了过去,这、这真是恶鬼,是个吃人的恶鬼,他竟是要把我活生生的吃了!”
燕孤云越说越像,他模仿起唐问天的神情语气,说得惟妙惟肖。
之前在山洞中的时候,唐问天突然打开机关,将含香掳了进来,目的就是想生吃人肉,活饮人血,这一幕深深的印在燕孤云的脑海。
后来他为了灭口,亲手杀死了含香,说起来他心中没有半点愧疚之意,反觉得自己是成全了她,否则她最后的下场,就是被那唐问天活生生的吃掉,自己倒让她死得个痛快。
他这番话一说,墨白更是信了个十足十。
如果燕孤云不是亲耳听过唐问天的说话,他绝对不会说得这么像。
“这老魔头,他根本不是人,他就是恶鬼!不,恶鬼也做不出他这种狠毒的事,生吃活人,也亏得他想得出来!”
墨白忍不住破口大骂。
虽然看到燕孤云安然无恙,身上并没有多出一个血口,但还是恨恨不己。
“我当时怕极了,心中拼命地叫着:师兄救我,师兄救我!然后忽然间,我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师兄你的声音,你在叫着我的名字,我不知道自己是出现了幻觉,还是师兄你真的来了。只听得那魔头呸了一声,骂道:该死的小贼,阴魂不散,搅了老子的一顿美餐!骂完之后,我只觉得胸口一痛,就像是被一个大铁锤重重击中,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随即眼前一黑,人事不知,等我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师兄你。师兄,定是你及时出现,那老魔头知道师兄你的厉害,所以他才没有来得及喝我的血,是你救了小弟的命!师兄,小弟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你的救命之恩!”
燕孤云这番谎话说得严丝合缝,全无破绽,就连他自己都几乎信以为真。
说谎话的另一个要诀就是,把假话当成真话来说。
“你是我师弟,虽然我现在已经不在师门,但我永远都会是你的师兄,说什么报不报恩,有意思么!”墨白不悦地道。
“是,师兄,小弟以后再也不说了。”燕孤云垂下眼道。
“这么说,这老魔头定是听到了我的叫声,所以打伤了你,然后从那河道洞口逃走了。”
墨白对燕孤云的这篇谎话深信不疑,他恨恨地道:“可惜,可恨!燕师弟,你放心,我一定会抓到这老魔头,替你报这一掌之仇!”
“小弟相信师兄一定能做到,只是十七师兄,小弟明明中了那老魔头一掌,为什么我现在竟会没事?”燕孤云脸露迷惑,不解地问道,“难道是太子妃以德报怨,救了我么?”
他这番表情倒不是做假,而是真的猜想不透。
他之前练功受惊,以致走火入魔,这后果有多严重,他自然清楚。
可是刚才他偷着运了一下气,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半点受伤的迹象,这个结果大出他意料之外。
“水丫头说,那老魔头虽然打了你一掌,以为你吐血必死,可是你之前练过内功,经脉较之常人要坚韧许多,他那一掌要是中在常人身上,定然无幸,可是十九师弟你福大命大,偏就没事,哼,这老魔头也有失算的一天,不过这笔账,我是一定会向他讨回来的!”
墨白咬牙切齿地道。
他刚说完,忽然耳朵一动,听到了一声细弱的嘤咛之声,似乎是女子所发,而且那声音就来自隔壁的厢房。
“水……我要喝水,有、有人吗?咳,咳……水,我要喝水。”
女子细细微微的声音传来,夹杂着一阵阵的咳喘声。
好耳熟!
墨白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这女子是谁。
唐绛儿!
原来她就在隔壁。
这女人还真是命大啊,中了唐问天那样开碑裂石的一掌,都没死掉。
不,不是她命大,是水丫头的医术太高明了。
简直可以称之为阎王敌。
阎王要人三更死,她偏能留人到五更!
啧啧啧。
墨白咂了半天舌头,他本待不想理会唐绛儿,可是听到她气息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唤人要水,可是周围连个应声的人也没有。
这个粗心的侯知府,怎么连个丫头也不派过去服侍!
他哪里知道侯知府生怕那些丫环们吵到太子妃休息,已经把所有下人全都打发出去了。
他又竖起耳朵听了听,那边厢沐浴的水声还在哗哗地响个不停,不禁握了握拳头,冷哼一声。
洗个澡要洗这么久?还没洗完?
等你洗完,那唐绛儿早就渴死了!
算了算了,关他屁事,他不是正看那唐绛儿不顺眼么?死了更好,死了干净。
墨白硬起了心肠不去理会,转头看向燕孤云,问道:“十九,你口渴么?我去取水给你喝。”
燕孤云一愣,他本能地想摇头,他也听到了旁边房间有女子要水的声音,心道这要喝水的可不是自己,师兄怎地问起自己来了?
可转念一想,他又点了点头,对墨白笑道:“是啊,师兄,你不说我不觉得渴,你这一提起来,我可真是口渴得紧,那就劳烦师兄了。”
“行了,等着!”墨白简短地说了一句,一闪身已经出了房门。
燕孤云看着那两扇开阖的门板,目光闪烁。
他之所以要支开墨白,是因为他生怕被墨白看透自己。
他现在心里充满了狂喜,那种喜悦已经不可自抑,从他全身的每个毛孔散发出来。
只因他突然发觉,自己的体内竟然再次有了真气,这种真气在他的经脉中到处奔流,活泼泼的,就像是一股生命的甘泉,而他就像是个沙漠中久旱之人,突然遇到了这种甘泉,怎不叫他喜不自胜?
没想到那唐问天……哦,不,是师傅,师傅他老人家传授给自己的这套内功心法真的如此神奇,让经脉被废的自己可以再次修炼内功,并且见效如此之快!
之前他的走火入魔,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走火入魔,而是修炼内功的第一步必须经历的关卡。
只要这第一关过去了,那之后的修炼就会是一片坦途。
但这第一关委实是凶险之极,唐问天别辟蹊径,创出的这套内功,乃是与所有的内功修炼之法背道而驰,比如内力应该汇于丹田,他偏偏要聚于膻中,就这一点,就让所有人都想不到。
背道而驰的后果就是,要想修炼他这套内功,必须要闯过第一关,这第一关就像是一个龙潭虎穴,更是一个试金石!
闯过者生,闯不过者死!
要说这燕孤云的运气真是好到了极点,当时就算墨白不出现,他再修炼下去,也势必会经历走火入魔这第一关。
而墨白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他偏无巧不巧地在那时经历了生命攸关的第一关,本来是凶险无比,可墨白察觉到他气息微弱,便向他的体内输入了一道内力,用来护住他的心脉。
墨白的这股内力,就像是一棵种子,在燕孤云的体内迅速发根发芽,开花结果。
正是因为得了墨白的这股内力,燕孤云意外地化险为夷,并因祸得福,在睡梦之中,轻而易举地就跨过了那道关卡,顺利地打通了第一关。
燕孤云知道,自己以后只要照着这套内功心法继续修炼下去,必将事半功倍。因为他这是第二次重新修炼,体内的经脉早就经过内力的淬炼,要远胜常人,别人修炼十天,他只需要五天,别人修炼十年,他只需要五年。
他预计,不出三年,他不但可以得回之前失去的内力,而且会更胜往昔!
这如何不让他大喜欲狂?
如果不是他心性坚忍,已经忍不住要大笑出声了。
这一切的变化都来自于他的体内,墨白自然不会知晓半分。
墨白出门之后,在院子里一张,看到东北角那有一口水井,便过去打了一桶水提了上来。
他拎着水桶,大步往燕孤云的房间走去,突然之间顿住脚步。
“水……我要水……”唐绛儿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该死的!有完没完啊!
这个麻烦的女人,不喝水会死吗?不停地叫,叫个没完!烦死人了!
算了算了,她一个伤得快死的人,自己何必跟她计较,不去理会她就是了。
墨白假装没有听到,可是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唐绛儿的门前,犹豫了一下,伸手推开了房门。
他对自己说,他绝对不是同情唐绛儿那个女人,只是被她叫得心烦,所以大发慈悲,送口水给她喝。
房间里静悄悄的,果然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墨白提着水桶大步而入,唐绛儿的声音从床上传来:“水……”
“闭嘴,别再叫了!水来了!”
墨白没好气地说道,看到桌上放着一套茶具,茶壶放在暖炉之中,用手一摸,竟然温度刚好,不凉不烫。
“这知府大人,想得倒是周到!”墨白赞了一句,倒了一杯茶出来,自己先喝了一杯,然后拿着第二杯,走到床前,不耐烦道:“喂,女人,起来喝茶了。”
他连说了两句,都没听到唐绛儿说话,越加不耐烦起来。
这女人刚才还在叫人,这会儿却给他装死,当他墨白是她的佣人么?
他恼上来,一把扯开了床幔,准备把手中的茶全都泼在这目中无人的女人脸上。
他的目光落在唐绛儿的身上,登时愣了。
只见唐绛儿双眼紧闭,面颊如火,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额上不停地往外冒汗。
她似乎并没有醒来,而是陷入了一种昏迷。
身上的锦被已经被她掀开,她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就像是第二层皮肤一样。
她那娇好玲珑的身体曲线,就这样在墨白面前一览无余。
那唐绛儿容貌虽丑,可是身材却极好,凹凸有致,风韵天成。
如果只看背影,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
墨白万万没想到,掀开帘帐之后,会看到这样一副海棠春睡图,这样诱人的画面,几乎可以让天下所有的男人为之血脉贲张。
他是个男人,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而且是个还没开过荤的素人。
墨白只觉得鼻子一热,两股热热的东西顺着鼻孔流了出来。
他伸手一抹,拿到眼前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
该死的,鼻血!自己居然流鼻血了!
他顿时手忙脚乱地一阵乱擦,俊秀的脸上泛起了一片红潮。
羞人啊,简直是太羞死人了!
幸好这房里没有第三个人,唐绛儿又是昏迷不醒,否则要是让旁人看到他这副窘相,他墨白真真是没脸见人了。
不对,要是有人看到,他墨白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挖了那人的两颗眼珠子,第二件事就是割了那人的一条臭舌头,让他再也看不到,也说不出,哼,哼!
墨白清理完自己,赶紧拉过锦被,将唐绛儿盖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丑陋无比的脸在被子外面,然后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盯着唐绛儿的那张丑脸看了半天,越看越丑,越看越烦,终于嫌弃地别开眼。
实在是太丑了!
差点被她丑瞎了眼!
不过还好,看着她这张丑颜,墨白心里窜起来的那股火终于是消停了。
“喂,丑八怪,别装死了,快起来喝水吧!”墨白粗声粗气地说道。
“水……水……我好渴……”
唐绛儿并没有睁眼,两条眉毛紧紧地蹙了起来,头在枕头上痛苦地辗转着。
她并没有清醒,只是在梦呓。
墨白有些傻眼,这丑女人,她不是要自己喂她喝水吧?
想他墨白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干过这种服侍女人的事情呢!